真要是在從前,侍從們哪兒敢叫這個金貴的主子出事,剛打個噴嚏,就得急匆匆去請御醫來瞧了。
可現下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不是?
今個兒皇爺可是親口吩咐,把這個不中用的畜牲關進馬棚裡,沒他吩咐,不準放他出來!
侍從們當然不敢違逆皇爺的心意,但是也不敢真的坐視六皇子病死——別看今天皇爺又踹又罵,發起飆來直接就吊起來打,但人家那是嫡親的父子,還能真有隔夜仇嗎?
這要是今晚上六皇子嚥了氣兒,備不住明天他們這群侍奉的人都得嚥氣!
侍從們左思右想,還是不敢置之不理,沒敢去問皇爺的意思——毫不誇張的說,這兩天哪隻不開眼的鳥打皇爺屋頂經過,都得挨一彈弓!
他們只能去尋相對於皇爺而言,天使一樣溫柔慈愛的寧國公主。
這段時間以來,也就是這位公主說的話,皇爺還能聽一聽了。
皇帝傳召諸王往來此處的事情,寧國公主早已經得知,又因為此時皇帝日常起居諸多事情都是由她來操持的,六皇子頭一個來到此地的訊息,也沒能瞞過她的耳朵。
甚至於六皇子前腳剛挨完打,後腳她就知道了。
只是寧國公主卻沒有理會,更沒有前去勸慰。
雖說是嫡親的姐弟,但寧國公主同六皇子的關係並不算太好,這傢伙那副唯我獨尊的脾氣,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養出來的。
當初皇太后趁著皇帝出征,太子與皇后又坐鎮後方力有未逮,將這個孫女許給了孃家侄孫,寧國公主並不很情願,便悄悄使人去尋弟弟,希望他能飛馬去給大哥送信,回絕掉這樁婚事。
六皇子的騎術,打小就很好。
但是六皇子沒有幫她,而是把那封信交給了皇太后。
這也是姐弟二人感情徹底破裂的根本原因。
雖然知道從小到大,祖母都很疼愛兩個嫡孫,弟弟對祖母的感情也很深厚,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同胞所出的弟弟,會在那時候出賣她……
皇太后怒氣衝衝的到她面前,錘著胸口跳腳大罵,罵完了又開始嚎啕大哭,說她沒心肝,一朝得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連自家親戚都看不上眼。
寧國公主渾身發冷,什麼都說不出了。
那之後,遵從皇太后的意思,她匆匆跟王家的表哥舉行了婚禮……
思緒從過往當中收回,寧國公主的念頭又轉到了當下這事兒上。
父親的脾氣她也知道,他在氣頭上的時候,除了母親跟大哥,幾乎是誰都勸不住,而當他覺得自己佔了理的時候,就算是母親跟大哥在這兒,怕也拗不過他。
這回的事情寧國公主也聽說了原委,有一說一,老六這打捱得不冤。
她勸只怕也勸不下來,倒不如暫且將自己在父親那兒積攢的臉面留在手裡,待到了真正危急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譬如說現在。
聽人說六皇子捱打之後又被關進馬棚裡,連傷痛帶著奔波趕路的辛勞一處爆發出來,已經發起了高熱,寧國公主二話不說,馬上就起身更衣,又使人去請太醫來瞧。
近侍婢女有些遲疑:“公主,這要是叫皇爺知道……”
寧國公主道:“爹只說是要審老六,又沒說馬上就要他死,且有罪也好,無罪也罷,前提都得是他能安安生生的活到那時候,不是嗎?”
“再則,我這會兒只是他姐姐,不是什麼公主,知道一母同胞的弟弟病的要死了都置若罔聞,豈不是更叫爹寒心!”
婢女領命去請了太醫——這動靜顯然瞞不過皇帝,只是如寧國公主所料一般,後者果然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
倒是六皇子發著高熱,病的要死的時候睜眼瞧見姐姐,又恨恨的將眼睛閉上了。
明知道親弟弟到了,明知道親弟弟在受苦,卻都冷眼旁觀,這會兒我快要不行了,倒是惦記著來賣好了,你以為我會感激嗎?!
一母同胞的姐弟,寧國公主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由得嘆口氣:“咱們都是骨肉至親,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看六皇子閉著眼睛並不理會她,便也不去強求,只站起身道:“我這會兒來瞧你,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娘和大哥,我的心盡到了,來日到了底下見到他們,也算是有話說。”
將這幾句話說完,便緩步離開了此處。
出了門,婢女見她眉頭緊鎖,心下怨氣更深,不是對寧國公主,而是對六皇子:“六殿下還好意思跟您擺臭臉,他自己做的好事!”
寧國公主回過神來,幽幽嘆一口氣:“我並不是氣惱他的態度,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什麼?
方才看著弟弟身上那猙獰的傷口,乃至於他那張桀驁不馴的面孔,寧國公主鬼使神差的有了某種預感。
這小子打小就膽大包天,腦子一熱什麼事兒都敢做。
從前有大哥為他兜底,但現在呢?
大哥已經去了,他卻還如同從前一樣莽撞。
夜風有些寒涼,寧國公主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她終於了悟到自己方才那短暫的悚然是因何而生。
老六他也許早晚有一天,會死於他的狂妄和跋扈……
只是那都與她無關了。
寧國公主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如她所說的,今日來這一趟,不是為了在六皇子面前盡一個姐姐的本分,而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來日可以踏踏實實的去見娘和大哥。
該做的都做了,她問心無愧。
……
六皇子畢竟體健,這高熱看似來勢洶洶,叫太醫來瞧過,灌了一壺藥進肚,再紮了幾針之後,到第二日清早,這燒就退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