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小姑娘,又能跑到哪兒去?
可別遇上什麼事啊!
因為這樁心事,晚上姜麗娘便睡得遲些,哪知道半夜時分,卻忽然被湖州叫醒了:“姑娘,姑娘?”
湖州在她耳邊說:“芳姑娘來了!”
姜麗娘猛地一驚,坐起身來:“什麼?!”
湖州又說了一遍:“芳姑娘來了!”
姜麗娘一把抓住她的手。
湖州則會意道:“您放心,我已經叫人請芳姑娘去客房休息了,沒驚動旁人。”
說著,又給她取了衣裳過來:“奴婢吩咐廚房送些膳食過去,只是看芳姑娘的神色,需要的只怕不是一口飯呢。”
姜麗娘匆匆穿好衣裳到了客房,敲門進去,便見芳娘像只受驚的小鹿似的猛地一顫,看是她來了,神色略微鬆了幾分,只是眉宇間仍然透著幾分警惕。
她嘴唇囁嚅幾下,輕輕叫了聲:“麗娘姐姐……”
桌上擺著一碗醬肉面,顯而易見的沒有動過。
姜麗娘見狀,便擺擺手示意湖州出去,自己則壓低了聲音問:“芳娘,你是為什麼跑出來的?你家裡都急瘋了,你知不知道?”
芳娘兩隻手緊緊地攥著袖子,說:“我有心上人了,我不想嫁給家裡安排的夫婿……”
姜麗娘變了臉色:“芳娘,你不會是跟人私奔出來的吧?!”
芳娘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如果是呢?”
姜麗娘驚道:“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雖然這個時代風氣開放,並沒有裹腳和失節事大,但女子婚前私奔,決計不是什麼好名聲!
更別說她的父親乃是當代名士,經學大家!
芳娘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反倒逐漸舒展起來:“麗娘姐姐,你也覺得我瘋了嗎?”
她說:“可是,我要怎麼做才是不瘋?聽從家裡的吩咐,嫁給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大我十五歲的男人做繼室嗎?只有這樣,我才是楊家的好女兒,才能換一句不瘋嗎?”
姜麗娘又是一驚:“大你十五歲?!”
芳娘點點頭,漠然道:“是啊,大我十五歲,有四個孩子的鰥夫。”
姜麗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怪不得芳娘要逃婚呢!
她瞠目結舌道:“有四個孩子的鰥夫……楊伯父不像是這種人啊。”
姜麗娘與楊先生沒太多交集,可他是石筠的朋友,嫂嫂楊氏的父親,又不為門第所限,願意將女兒嫁給外戚之家,與妻子感情甚篤,妻子去世之後沒有續娶,也無妾侍……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給女兒選這樣一個夫婿?!
芳娘見狀,不禁微微笑了起來,眉宇間帶著幾分嘲弄:“父親給我選的,是他覺得可靠的人選。”
“那是我父親同門師兄的兒子,人品端正,家風清和,並無妾侍。原配妻子辭世三年之後,才開始議親,也是很有才華的,有我父親的這層關係在,舅姑也會善待於我,這麼一說,是不是還不錯?”
姜麗娘默然。
芳娘又笑了笑。
她以一個非常失禮的姿態坐在床邊,兩手抱膝,下顎墊在膝蓋上,神色悽迷:“可我不想,不想嫁給他。即便他是一個好人,我也不想嫁給他。麗娘姐姐,我有錯嗎?”
姜麗娘注視著她,良久之後,搖了搖頭:“你沒有錯。”
怎麼能說她有錯呢?
盲婚啞嫁,稀裡糊塗的把後半輩子賭進去了,不想賭,有錯嗎?
父親選好的未來夫婿,就一定合乎女兒的心嗎?
如果說芳娘逃婚有錯,那她姜麗娘豈不是錯上加錯?
非得馬上找個人家嫁過去,再生幾個兒子才算對得起家中爹孃!
芳娘笑了笑,又說:“即便他沒有大我十五歲,沒有四個孩子,他沒有成過婚,他是個頂好的人,可我就是不想嫁給他,我有錯嗎?”
姜麗娘說:“沒有錯。”
芳娘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真摯的說:“謝謝你,麗娘姐姐。謝謝你叫我知道,這麼想是沒有錯的。”
芳娘拿起筷子,夾了面往嘴裡送,吃了一口下肚,才突然想起似的說:“麗娘姐姐,使人去給我家裡送信吧。”
說完,又低下頭繼續吃麵。
姜麗娘卻沒有如她所說那樣吩咐人送信,而是拖著凳子再靠近她一些,低聲問:“你是跟……一起出來的嗎?現在又怎麼會一個人來我這兒?”
芳娘把嘴裡的麵條嚥下去,這才回答她:“不是,我就是一個人跑出來的。我沒有跟人私奔,之前說有心上人,是騙你的。對不起。”
姜麗娘愕然的張開了嘴,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芳娘,你……”
芳娘卻又笑了,很釋然的:“我一定要有個心上人,才能逃婚嗎?不能是我自己不想嫁人,所以才逃出家門嗎?”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面,眼睫一垂,淚珠滾滾落下:“我知道自己跑不了多遠,麗娘姐姐,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本事,我養活不了自己,倒是能做個女先生教人讀書,但是誰願意聘請我呢?又沒有路引,備不住連長安都沒出,就被拐子抓住賣了……”
芳娘說:“我打從出門開始,就是想來找你。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聽你說一句話。如果連你也說,我違背父命,不願出嫁是錯的,那我就認了,老老實實回去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