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刻:“小心長針眼。”
“哈?”
*
花一棠居住的主園名為“思源”,取“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之意,位於別院的最深處,從遊鶯水榭出發,跨芙蓉橋,穿煙月迴廊,過秋梧林,腳程快的也要走將近兩刻鐘。
道路兩側每隔十步便設有石燈,以特殊石料雕刻而成,大約三尺高,形似縮小的宮燈亭,上有小簷可遮雨,四面鏤空,點燃燈芯燭時,通體澄明,晶瑩剔透,遠遠望去,猶如石燈本身在發光,林隨安第一次見的時候大為震撼,還以為這個時代出現了電力,研究過才發現是製造石燈的石料能夠引光透光,乃為花氏特製工藝,價格更是不菲。
此時剛過戌時三刻,月初升,夜未央,夜色如薄霧籠罩而下,林隨安踏著燈光上了芙蓉橋,芙蓉橋是一座十六孔木質拱橋,乃為別院內湖最高點,可鳥瞰別院內湖全景,後方是燈火通明的遊鶯水榭,橋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如夢似幻的石燈長長延伸向夜色深處,彷彿指向遙不可知的未來。
晚風微涼,徐徐而至,花一棠雪梅瓣般的衣袂飛揚而起,被燈光映得發亮。
夏率領點燈的僕從已經下了橋,前後皆無他人,靜怡的空氣中,林隨安聽到了花一棠呼吸聲,從綿長變作急促,又突然沒了動靜,好似有什麼東西捂住了他的口鼻。
林隨安垂眸瞅了一眼,花一棠睫毛劇烈顫動,耳根泛起的潮紅猶如海浪般迅速蔓延到了整張臉,喉結慌亂上下滾動,林隨安噗一聲笑了,“你要將自己憋死嗎?”
花一棠一個激靈,好似只大蝴蝶般胡亂撲騰著從林隨安懷裡跳了下來,幸虧手長腳長,落地的時候站的還挺穩,摸出扇子飛速狂扇,腦門上憋出了一層亮晶晶汗漬。
林隨安靠著橋欄,斜眼瞅著他,心裡盤算他到底是從一開始就裝暈,還是走到半路才醒。
“人家女郎都是揹人,你、你怎的是抱人——”花一棠瞄了眼林隨安,又心虛移開了目光。
懂了,這貨從一開始就在裝暈。
林隨安無奈:“花一棠,你又想作什麼妖?”
花一棠長長呼氣、吸氣,總算將體內的燥熱散得七七八八,四下望了望,又靠了過來,結果被林隨安推離一步之外,“說吧,四周沒人。”
花一棠幽幽看了林隨安一眼,低聲道,“軸書上有一句話,我沒寫出來。”
林隨安一怔:“與我有關?”
花一棠點頭,神色肅然道,“星圖瀚宙後面有一句:天一芒裂,十方星氣,淨乾定坤,堪為星主。”
林隨安心臟漏跳了一拍:羅石川贈她的竹簡上有“天一芒裂”四字,“十方星氣,淨乾定坤”的首位兩字連起來就是“十淨” ,好傢伙,關於“千淨”和“十淨”的文獻載體的範圍跨度也太大了吧,從古籍直接變成了春|宮|圖,而且次次都與命案掛鉤——
林隨安摘下千淨,拔刀出鞘,手掌託著刀身,月光掠過鋒利的刀刃,泛起蛇毒般的詭光,刀身的冰涼沿著掌心涼透了半條手臂,不禁嘆了口氣,輕輕笑出了聲:
“果然,這刀和刀法都不吉利啊。”
花一棠靠在橋欄上,肩膀靠著林隨安的肩膀,慢慢搖著扇子,聲線中帶著淡淡的笑意,“我的命格更不吉利,咱倆湊在一起,正好以毒攻毒,定能否極泰來。”
林隨安收刀回鞘,與花一棠一般,也仰起了頭,望著遼遠的夜空,今天是上弦月,有云,月光坦坦蕩蕩鋪滿雲隙,風捲著清澈的水氣打溼了眉毛,壓彎了睫毛。花一棠難得安靜了下來,可林隨安卻覺得他的存在感從未這般強烈過,不是因為薰香,也不是因為華麗的衣衫,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就像一片柔軟的花瓣落在頭頂,隨著風輕輕顫動著,周遭的空氣因此而變得不同,林隨安默默體驗著這種奇妙的感受,心裡想,其實花一棠不聒噪的時候真挺好的。
突然,呼吸猶如一團滾燙的霧落在了肩頭,林隨安的身體不禁一顫,她感受到了花一棠的體溫和重量。
這傢伙,這次是真睡著了。
林隨安莫名有些想笑,又安靜待了片刻,扶住花一棠腦袋站起身,本想繼續公主抱,但想了想,為了照顧某人的面子,還是換了姿勢,背起睡死的花一棠,踏著月色燈光一路向前走去。
*
花一棠睡了兩天兩夜,期間被方刻撬開嘴灌了好幾碗藥湯,又被木夏撬開嘴灌了好幾碗米湯,瞧木夏嫻熟的動作,顯然頗有經驗,靳若好奇去問,木夏笑而不答,倒是伊塔憋不住話,說漏了嘴。
“四郎小時候,病了好幾個月,木夏喂藥老厲害的。”
可當靳若問花一棠為何病了好幾個月,伊塔竟也閉口不言,連林隨安追問也不搭理,若再問,揮著拳頭就要打人,靳若只得作罷。
其實靳若也沒太多時間留在別院,這兩天他日日出去打探訊息,將偌大個東都摸了好幾遍,皆無雲中月的蹤跡,更奇怪的是,各大世家也異常平靜,沒有任何異動。
說實話,軸書中的任何一幅圖洩露出去,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如此安靜反倒令眾人萬分忐忑,也不知雲中月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還有那一撥使用贗品千淨的江湖勢力,也莫名其妙銷聲匿跡了。
“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靳若在案上將糕點排成東都坊圖,吃一塊,補一塊,“我現在嚴重懷疑雲中月憋著什麼壞,打算搞一波大的!”
林隨安看著屋外陰沉沉的天空,嘆氣道,“明日就是與東都淨門談判之日,這天氣不太妙啊。”
伊塔:“豬人說的對,陰天,運氣不好。”
林隨安:“……”
她的意思是談判地點在雲水河上,下雨怕是不安全。
方刻慢慢翻閱著花一棠默繪的軸書副本,木夏將這些畫重新裱成了一卷新的軸書,為了掩人耳目,換了個“水紋錄”的書名,眾人看過一次皆不想再看第二眼,唯有方刻樂此不疲看了兩日,還讓木夏購買了上百卷東都流行的同類書籍,對照著研究,時不時與眾人分享心得。
“這是東都這三年來最受歡迎的畫師作品,筆觸細膩,姿態豪放,頗具美感——”方刻指著桌案左角出堆放的七八卷新買的軸書道。
靳若抱頭:“救命啊,我這輩子都不想看這東西了!”
林隨安亂撓腦門,伊塔皺巴著臉悶頭熬茶,木夏尋了個由頭跑了。
“畫師署名春淡居士,從這個名字能想到什麼?”方刻自顧自繼續道,“單遠明號蒹葭居士,是不是很相似?”
靳若:“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伊塔瘋狂攪拌茶湯。
林隨安:“……”
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無關係。
方刻:“所以我去單遠明房中尋了幾冊他的詩集,發現春淡居士和單遠明的字跡一模一樣。”
靳若:“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