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不用怕,我命好,冤魂野鬼來了,我替你擋著。”
她蹲下來,將酒壺和兩隻酒杯放在地上。
李憑雲被關多日,喝慣了餿水,那酒壺裡裝的,於他就是瓊漿玉露。他貪心地盯著酒壺,趙鳶卻沒有讓他喝的意思。
她又站了起來,“李大人,三司審你的不作數,我審的才算數。”
李憑雲插科打諢道:“依趙大人與我的關係,用審這個字,生疏了。”
趙鳶雙手背在身後,語氣故作爛漫:“那你說,我和你什麼關係啊?”
李憑雲道:“我欣賞趙大人的為人,趙大人垂涎我美色,算是君子之交。”
“誰垂涎你美色了。”
“當初趙大人親口說的。”
趙鳶回憶起來,自己確實說過這話。時光若能倒轉,她一定會捂住當初那個自己的嘴。
就算時光不能倒轉也無妨,她和李憑雲還有未來。
趙鳶收斂笑容,神情漸漸沉重,“李大人,你對我,是男女之情麼?”
李憑雲想了一瞬,不過一瞬。
他搖搖頭。
“那為何要娶我?”
“我壞了趙大人婚事,這是我欠趙大人的,況且我也要娶妻,趙大人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娶你省心。”
趙鳶氣極反笑:“李大人,你知道刑部每年會審多少因衝動而起的情殺案麼?”
李憑雲抬了抬下巴:“趙大人,你捨不得。”
她的怒火被他恃寵而驕的笑容撫平。她一直都清楚,李憑雲對她的喜歡並不多,更確切來說,他這人沒有太多感情,只不過情之一事,是和食糧一樣,只要是活人,就有需要的時候。
他只是不想在感情上花時間,所以草率且獨斷地,決定喜歡她而已。
他敷衍地撩撥她、誘惑她、也敷衍地喜歡她、娶她。
趙鳶終於蹲下來,不再讓李憑雲仰頭看她了。她高抬起酒壺,給兩隻杯子了都倒了酒,“李大人,我答應了,喝了這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你不必喜歡我,但只要我還喜歡你一日,你就不準喜歡別人。”
李憑雲依然平靜:“我是個死囚,趙大人你何必呢。”
“因為我知道,你雖非我的良人,甚至算不上是個好人,可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對第二個人這般動心。”
她把酒杯推向李憑雲的方向,然後注視他的指尖。
他沒有動作,“趙大人是在逼我做負心人。”
“是麼?是人就好,我不介意。”
“你一個官家小姐,這時候跟了我,不怕被看輕麼。”
“李憑雲,我不是你的賞賜,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活在我自己的心裡面,而非活在你們的目光裡。”
她說話時的神情是柔和而淡漠的,一個人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一定是在被打壓、被輕視、受了委屈之後。
李憑雲和深情二字沒有絲毫干係,但他知道趙鳶變成這樣,自己要負責任。他終於抬起了手,那隻冰冷的手,穿過欄杆,舉起那隻酒杯。
“我喝了。”
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哄她,讓她早些離開罷了。
成婚這是,不是隻有一顆歡喜心就夠的。三書六禮,父母之命,一樣不可少,等她離開這間牢房,他們之間又是清清白白。
趙鳶見李憑雲喝了酒,也把自己這杯一乾而盡。
李憑雲喜歡和趙鳶在一起喝酒,她不扭捏,也不吝惜真心,若他是個男子,他會視他為知己,留著他痛飲一夜。
可惜了她是個女子,就算她說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人言終究會變成傷害她的利箭。這世道比賤民還低微的,是女人,她的清白,就像他身上的罪名一樣,由別人的言語決定,自己做不了主。
趙鳶放下酒杯起身,她的身形投下一片陰影。她做了一個扭身的動作,李憑雲以為她得償所願,要離開了。
“在這啊...”她喃喃自語,從腰間蒐羅出一把鑰匙,有些笨拙地開啟了牢房的門鎖。
“在太和縣的時候我被整怕了,害怕來了典獄司,他們整我,凡事都留了心眼,就連牢房裡的鑰匙都多備了一把,這不派上用場了?銀子沒白花。”
她光明正大地走進來,李憑雲覺得好笑極了,“趙大人,你要劫獄麼?”
“合巹酒過後,該洞房花燭了,床上還是地上?”
“趙大人瘋了麼。”
趙鳶坐在床上,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真如一位等待採擷的新婦,“李大人,原來讓一個正常人瘋掉,只需要告訴她,她所信仰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的,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啊。”
“離開這裡,你腳踩的每一寸地,你抬頭所見的每一片天,都是真的。”
“可是地上鋪滿了粉飾太平的磚塊,天是一望無際的黑,黑得我都看不清我自己了。”
李憑雲今夜第一次站起身,他蹣跚走到趙鳶身前。
趙鳶這才知道,他今夜一直坐在地上,不是因為傲慢,而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受刑的腿。
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遊離的目光注視自己的眼睛。
“看得見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