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升空之前(1 / 4)

小說:拉格朗日墓場 作者:王晉康

美國遠洋貨輪“印第安酋長號”於9月23日抵達哈馬黑拉深水碼頭,碼頭上戒備森嚴,設了兩道防線。外面的防線是由印尼陸軍設立的,弗羅斯特曾任美國駐印尼大使館的武官,他用自己的老交情和一枚10克拉的星光藍寶石說服了一位陸軍上校,派出300人歸弗羅斯特使用。弗羅斯特嚴肅地說:

“要求警戒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這次核廢料的濃度較高,我們不想讓哈馬黑拉島上的印尼公民受到意外傷害。”

那位上校一本正經地說:“謝謝你們對印尼民眾的責任心,我會敦促我的部下幹好這件事。”

第二道防線是隨船而來的美國人,他們都穿便衣,沒有帶重武器,但從他們訓練有素的舉止看肯定是軍人。

貨輪一到港口,立即開始緊張地卸貨。一臺岸吊、一臺船吊交替伸出長臂,從敞口貨艙吊出一個個集裝箱。集裝箱在藍天背景下悠悠滑過,平穩地落在集裝箱拖車上。

這些集裝箱與普通集裝箱一樣大小,只是形狀比較獨特。六個長方形的面(包括有門的一側)都有一個粗壯的X形骨架,X形中心是一個圓圓的凸起或凹洞,形狀類似於火車的自動掛鉤。碼頭上的內行都知道,這些箱子是送往拉格朗日墓場的,十幾年前這是最常見的貨物。運到拉格朗日墓場後,這些掛鉤將互相勾連,形成那個蔚為壯觀的“幽靈網格”。

卸貨工作井然有序,島上所有的集裝箱運輸車都被動員過來,吊下的箱子不用落地,立即運走。每輛車上都有一位便衣押車,這些便衣也是隨船過來的美國人,個個沉默寡言,但顯然訓練有素。

航天場則只有一臺100噸的汽車吊,裝運速度要慢一些。魯剛及他的手下都不在場,他們的工作僅僅是“開啟貨艙門”。向來人交代裝貨應注意的事項後,他們便按照合約的要求迴避了。晚上,112個集裝箱都已運到航天場,場裡燈火通明,汽車吊的發動機轟鳴不斷。四個便衣警衛守護著等待裝入飛船的集裝箱,每側一個哨位。他們各自盤腿坐在地上,從揹包裡拿出聽裝可樂、漢堡包和香腸開始吃晚飯。一天下來,他們早已飢腸轆轆了。位於外側的警衛叫卡羅,是退役的海軍陸戰隊上士,這次被臨時招僱。他關心的只是2000美元報酬,對於任務本身沒有什麼興趣。據說這是一堆核廢料,但幹嗎如此戒備森嚴?不過他不願為此費心。明天事情就幹完了,拿上2000美元同這兒拜拜,他要趕緊去尋找下一份工作。正吃飯時他似乎聞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從前面飄來,也許是那邊的警衛在吃什麼美味,他沒有在意。很快,他的腦子開始遲鈍。他揉揉眼睛,擺擺頭,最終還是歪在地上。

穿著夜行衣、戴著面罩的邁克和坎貝悄悄潛過來。

邁克和坎貝是兩天前乘輪船來到印尼的,在哈馬黑拉島上一個小旅館安頓下來。自那次在華萊士夜總會的會面後,卡拜勒魯組織了名叫“最後晚餐”的行動。他先派人到美國舊金山港口,查實了確有一艘遠洋貨輪“印第安酋長號”在五天前啟程到了印尼。在港口的記錄中,這艘貨輪裝運的是鐵礦石。那人又溯流而上,查到這些礦石是從內華達州的尤卡山核廢料堆放場運出來的。至此可以確定,邁克所提供的情報以及他的推測都是正確的,“山姆大叔”的確想把這批令人臉紅的財產扔到拉格朗日墓場。但卡拜勒魯仍決定派邁克和坎貝潛入現場,對這批貨物進一步驗明正身。

晚上,兩人穿上夜行衣,帶上各種工具,潛到航天場外的第一道防線。一名少尉早在這裡等著他們,悄悄帶他們穿過封鎖線。鄰近的兩名崗哨朝他們點點頭,轉過身警惕地注視著外圍。收買這三名軍人只用了1000美元,遠遠趕不上弗羅斯特那枚星光藍寶石的價值。

前面就是美國人設的第二道防線了。那個便衣警衛卡羅背朝這邊,正在吃他的晚飯。坎貝朝卡羅輕輕扔去一枚麻醉彈,看著卡羅同睡神搏鬥,終於無聲地溜到地上。兩人爬過去,又用麻醉巾在卡羅臉上捂了一會兒。他們手腳麻利地在箱門樞紐處注入特製的潤滑油,剪斷鉛封,悄無聲息地拉開箱門。

集裝箱內果然是邁克十分熟悉的不鏽鋼外殼的圓柱,他取出蓋革計數器,開啟開關,立即聽到輕快的吱吱聲。邁克讓坎貝蹲下搭個人梯,他爬到頂層的金屬圓柱上,開啟外殼,又用手電在裡層的玻璃體廢料柱上仔細尋找著,找到了那個暗鎖,用隨身帶的鑰匙捅開。裡邊果然是光滑冰冷的核彈,蓋革計數器反而停止鳴叫。這是因為射線過於強烈,超過了計數器的反應頻率。

憑著他對核彈的熟諳,他斷定這一枚是B61-11型原子彈,12英尺長,能深深鑽入地下爆炸,摧毀數百米下的地下設施,這是20世紀90年代的新產品,即所謂的“靈巧核彈”,2022年後秘密儲存了14枚。

他又開啟一個玻璃體,這裡面是三叉戟潛艇導彈的核彈頭,單個彈頭10萬噸當量。三叉戟導彈內可裝17個彈頭,射程1.1萬公里,誤差僅數米,是美國核武庫中的當家品種,後來秘密儲存了170枚彈頭。

至此可以確定無疑,這就是那批總數為2250件的核彈。112個集裝箱,每箱約20~25件,與他掌握的數字很吻合。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儘管戴了厚厚的含鉛手套,但他所接觸的輻射已是超劑量了,也許多少天后這雙手臂就會發黑腐爛。對此他一無所懼,他在這個世界上心願已畢,甚至想將自己反鎖在集裝箱裡,與他的“小男孩”同歸於盡。倒是下邊這位目光冷酷的殺手,今天所接觸的劑量不會讓他壽享天年的。不過也不必為他惋惜。即使沒有輻射,這種人也不會善終。

他爬下來,又把坎貝舉上去。雖然這名殺手不一定知道核彈到底是什麼樣子,但為了儘量使卡拜勒魯確信,還是應該讓坎貝親眼看看。坎貝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他從邁克肩上溜下來,點點頭,示意可以撤退了。出來後他們小心地聽聽四周,沒有動靜,便把集裝箱門合上,把剪斷的鉛封用強力膠偽裝復原。在緊張的裝運中,不會有人想到去檢查鉛封的。

臨走,他們照卡羅的鼻孔噴了一些清醒劑。幾分鐘後卡羅悠悠醒來,見自己斜倚在集裝箱上,手裡還拿著半個漢堡包,他想自己肯定是太累了,打了一個盹。幸虧上司沒看見,否則他就拿不到那筆酬金了。他低聲咒罵一聲,開始狼吞虎嚥。

第二天上午10點,魯剛和平託接到弗羅斯特的通知,匆匆趕到航天發射場。貨物已全部裝載停當,汽車吊已經撤走,場內已恢復了平靜,工作人員寥寥無幾。“挪亞方舟”號靜靜地趴伏在那裡,一如往昔。由印尼陸軍設立的外圍封鎖線已經撤離,航天場內僅留下四個便衣人員,他們在“挪亞方舟”號周圍悠閒地踱著步,敏銳地掃視著四周。

弗羅斯特領兩人來到貨艙。艙門已鎖閉,打了鉛封,第五名便衣在這裡守衛著。弗羅斯特說:

“貨物全部裝運完畢。我只留下這五名警衛,直到飛船升空後再撤走。我想那1億美元已經繞道巴林銀行轉入你的賬戶了吧。”

“不錯,我們的這次合作一定會很愉快。我立即開始點火準備,加裝金屬燃料及電力系統中的液氧液氫,進行控制系統試運轉。4天后,即9月30號清晨6點準時升空,”他笑道,“至於安全方面請儘管放心,到拉格朗日投放核廢料,我已是輕車熟路了。”

弗羅斯特笑著依次同兩人擁抱:“那麼讓我們說再見吧,我想馬上回國,那邊在等著我的彙報。”

“好的,一路順風,羅傑斯先生呢?他和你一塊兒回去嗎?”

“他已經在雅加達等我,我們將同機返回。”

平託遺憾地說:“你們應該留下的。按照慣例,飛船升空時貨主都要在場。”

“真的很遺憾,但我不想在記者的攝影機前招搖。再見。”

半個小時後,弗羅斯特已經坐上印尼陸軍的“阿帕奇”直升機,飛往雅加達。他的心情十分輕鬆。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這項任務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透過了,沒有出紕漏,沒有洩密。他要回美國面見布朗先生,詳細彙報這次行動的情況。四天後他還會秘密返回這裡,觀看“挪亞方舟”號的升空。如果能順利升空,順利卸貨,然後飛船“順利”地爆炸,那麼,這樁秘密就會永遠埋葬在拉格朗日墓場了。此後老平託也會在一場車禍中喪生,魯氏太空運輸公司將不復存在,剩餘的5000萬美元很可能就不用再付了。

可憐的送貨人,願他們在太空中安息。

羅傑斯已經在雅加達的馬腰蘭國際機場等候著,去美國紐約的班機在一個小時後起飛,他們從紐約再轉機趕回華盛頓。C委員會預定在9月30日要召開全體會議。三個月前約翰·斯塔克總統因心肌梗死猝死後,年輕的惠特姆已接任總統。在這次會議上,C委員會要決定是否把這些情況向新總統通報。布朗先生說,他必須在這次會議前聽取有關此次行動的詳細報告。

第二天,魯剛在飛船上忙了整整一天。負責點火除錯的是地面總監漢斯先生,一個刻板嚴厲的德國人,他也是魯氏公司的老人。漢斯的技術造詣是令人信賴的,不過魯剛仍留在他身邊,以船長的身份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議。直到晚上,他才拉著老拉里離開航天場。他乘著航天場自備的電動車來到出口,換乘自己的奧迪。儘管沒公佈,但島上居民都知道最近要有一次發射,很多小販在出口鬧鬧嚷嚷地兜售貨物。魯剛在乘車前偶然看見小販群之後有一位煢煢獨立的白人老者。那人神態落寞,花白眉毛下深陷的一雙眼睛緊盯著他。魯剛敏感地覺察到了他的注視,不過在他轉過目光時,老人已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

但魯剛久經鍛鍊的目光已把他一剎那的表情抓拍在視野裡。那老人的表情十分奇怪,專注、憐惜,似乎還有點悲涼。魯剛已經停住腳步,想向這個奇怪的老人走過去,但老人已踽踽地消失在人群中。

這是魯剛與戰神邁克的第一次會面,雖然其時他並不知道戰神的身份。邁克準備乘晚上的輪渡離開本島,走前他說想再到發射場看看,坎貝略為猶豫後同意了。邁克知道,在卡拜勒魯交給坎貝的任務中肯定有一項是監視自己,監視這個從美國精英社會中走出來的不可信賴的老傢伙。但幾天的相處中,尤其是證實了核彈確已運來之後,坎貝對他十分尊重。邁克常自嘲地想,這大概是小惡棍(用手槍和匕首殺人)對大惡棍(用核彈殺人)出自本能的敬意吧。

在卡利市逗留的時候,他們早已從資料上熟悉了魯剛和他的魯氏太空運輸公司。所以,當魯剛從發射場的出口一出來,邁克就認出他了,不由得頓生憐憫之情。按他的估計,魯剛既然被牽連進這件事,肯定是凶多吉少。無論是美國特工還是卡利集團,都不會讓此人在事情完結之後還活著。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憐憫只是鱷魚的眼淚,一個魯剛與2250顆核彈能殺死的數億人相比,實在微不足道,但是邁克仍不能拋掉心中的憐憫和歉疚。他看見魯剛向他走過來,似乎想與他攀談,便急忙轉身,和坎貝一塊兒離開。

哈馬黑拉島的西北有一幢三層的小樓,是魯氏太空公司的產業,小樓藏在一片椰林中,俯瞰著碧藍的海灣。沒有發射業務時,這兒一般交給兩個菲律賓女傭去管理。每次發射前,魯氏公司的有關人員就開拔到這裡。

女傭接過魯剛和拉里的外衣,問他們是否吃過晚飯,並說公司的人都不在家,班克斯和布萊克早早就出去了(女傭抿嘴笑著說,他們一定是找姑娘去啦),平託先生到本地銀行去辦一件業務,漢斯先生不用說,也不會回來。魯剛笑著對拉里說:

“正好,就我們兩人,清清靜靜地喝幾杯酒。今晚喝中國酒,怎麼樣?我親自去炒幾個中國菜下酒。”

在魯氏公司工作了近40年,老拉里早已成了中國酒的鑑賞家,對中國的各種名酒可謂如數家珍。他笑嘻嘻地說:“好嘛,今天看我們兩個誰先被撂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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