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隔得遠,但旭日初昇,那小閣樓之中也氤氳著如霧如絮的光芒,終於照亮了那人的面容,在某一刻,那人回身坐回堂上的一個轉身,終於能教陳澍看清他五官——
分明就是那個客棧主人,口口聲聲稱自己叫“鍾孝”的!
哪怕此先懷疑過這店家,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人竟就是這淯北的禍首,如此無惡不赦的人物!
陳澍心下大怖,再去細聽他二人談話,竟真與自己有關。可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這簷上一等,還真教她等到了線索!
“……那劍還在無名崖上麼?那個書生人呢?你速去取來,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管拿此要挾那個陳澍,逼她來助我們,旁的不說,至少要挺過正午……快!拿著劍命她去報信,等到駐守昉城的兵馬回援,不,不,她不是能以一人之力能抵漫天洪水嗎,逼她把這些蟲豸都殺光——”
“下屬此刻便去麼?這戰事正酣,恐怕……”
“去!快給我去!”
第九十五章
與前一日上山的閒適不同,這一回,那光頭在林中一道道漏下的天光裡疾行,跟著他的陳澍,也生怕跟丟了,直飛上樹枝頭,緊緊地跟著樹下這個穿梭的身影,往山裡奔去。
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就這樣在林間疾馳,被那蒼蒼的參天大樹掩映著。
二人武功都不低,那光頭畢竟是谷內一呼百應的人物,陳澍就更別提了,於是這樣坎坷曲折的山道,原先那馬車搖晃前行,花了少說半個時辰,但這回,不過半刻,這兩個身影便已經過了最陡峭的山坡。
昨日那陳澍不曾進入的地方,就在眼前了。
那樹葉搖曳的聲音也只是從耳邊輕柔吹過,一路上,那光頭都不曾發覺身後跟著的陳澍,直到他們到了那日陳澍跳車下來的地方,那光頭腳步一頓,陳澍也從樹上落下,尋了一個粗壯的樹幹,躲在那樹後,偷眼來瞧。
但見這林中繁盛樹木不改,只是赫然顯現了一道關卡,與陳澍那日匆忙一瞥所瞧見的沒有什麼分別。
此時,也許是由於戰事焦灼,這不過由些柵欄泥牆築成的圍牆後沒了什麼看守的人,只聽得有人叫了聲“郭護法”,上前迎來,接著二人低聲說了什麼,那光頭才震怒一般,高聲質問。
“你怎麼當的這守衛?!”
也不知這被訓斥之人是否是昨日那頤指氣使的同一人,但見他半躬著身體,小心翼翼地回道:“這,畢竟魏堂主親自來了,我也不敢攔——”
“她早被奪了那堂主之位,整個惡人谷都知曉,你在這裡同我裝傻充愣什麼?”光頭怒道,“如此緊要關頭,若真因此惹出什麼事,別說是我了,就是整個谷中的人都要被牽連!”
“小的明白,小的也攔了,只是攔不住,”那人連道,“這不是心想畢竟只是死物,哪裡有什麼要緊的事呢……”他那話沒說完,只看著光頭面上的怒意,似乎已經被嚇破了膽,瑟縮著,最後幾個字在遠處已是聽不清了。
“現在就是有要緊的事,讓開!”光頭道,正說著,他似是還覺不滿,伸手驟然一拽,好在那人大抵也是有些眼力見,先於這光頭的一拽而避讓開來,才沒有被光頭大力的一拽甩到牆上。
那光頭畢竟身負要務,不同他計較,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這低矮圍牆之後。那守衛仍是瞧著他的背影,從陳澍這方向,瞧不見圍牆後光頭究竟走了沒,但能瞧見這守衛突地舒出一口氣,直起身子,抹了抹前額,一看這一摸,竟摸到了滿手的汗,又低聲咒罵了兩句。
他轉過身,正要抬頭,繼續當著這聊勝於無的差使,卻聽見耳邊傳來一句好奇的問話。
“‘狗孃養的’是什麼意思?”陳澍問,“你也不喜歡狗麼?”
“什麼喜不喜歡的,這四個字都聽不——”那人答到一半,猛地抬頭,眼睛瞪圓了,驚懼地看著陳澍,“你是從哪兒——”
“你不必管我是從哪來的,只消知道我是跟著前面那人來的就成!”陳澍眨眨眼,試圖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卻無奈地發現面前這人的神情越發驚恐,只好又補充道,“我就是進去瞧一下,不找旁的麻煩——我還沒殺過人哩!”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教那人登時起了警備之心,想起來手邊的武器,伸手抄起,嘴上威嚇地朝陳澍擊來——
然而,究竟前有難以應付的光頭,後有來路不明的陳澍,端看他那驚惶之色,那腿早已軟得強撐著才能站直,別說傷人了,就連這八尺長的長刀也一點也握不穩,舉到半空時,已經把他自己帶得下盤不穩,幾近摔倒。
陳澍沉默地看著那長刀,彷彿純靠重量往下直墜,她只輕輕側身,便躲過了這一擊,再轉身去看時,那人已經被他自己這動作牽帶得雙腳一滑,向陳澍方才躲開的方向跌去。
漏出如此大的一個破綻來,別說陳澍了,恐怕就是雲慎在這裡,也能用單腳一踹,將這糊塗守衛踹倒在那同樣跌落在地的刀刃上,至於是否會有什麼面容,甚至是脖頸因此被劃傷,也純粹是此人咎由自取了。
但陳澍只嘆了口氣,搖搖頭,一想這整座山谷都被朝廷圍困,自有要員坐鎮,這回她學乖了,只伸手劈向那人後頸,把他擊昏,又伸手穩穩接過這人的身體,隨手扔在牆邊草叢堆裡。
末了,她還不忘拍拍手,抬頭去瞧牆內動靜。
只見這一道關卡之後,其實並沒有什麼屋舍建築,不過有一處稍顯空曠的林地,巨石裸露,雜草叢生,幾顆相較於方才山上較矮的樹木也零散地生長在牆內,遮去一大半視野。
不過,哪怕沒有這樹遮擋,這一片林間空地也空空蕩蕩的,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什麼端倪。
“……完了,這還能叫醒麼?”陳澍低頭一瞧,那牆根處癱著屍體一般的守衛此刻哪裡還有一絲清醒,她猶豫了一會,又嘆了口氣,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慶幸沒把此人當場殺了,還是後悔沒從此人口中問出個究竟。
但事已至此,她只好回頭上前兩步,緣著草地上依稀能瞧見的幾個腳印往前行。
適才光頭從此而入,必然是留下了印跡,且從他進入圍牆之中和那守衛的反應來看,這儲存金銀珠寶的“密室”必然就在圍牆附近,不過十步遠的距離。
地上畢竟不止有那光頭的腳步,還有這守衛百無聊賴間,不知在如何打發時間的腳印,和著這日清晨時分,有人上山報信,有人下山馳援的腳步,錯綜複雜,很難分辨清楚。
陳澍瞧了半天,終於從中辨認出來一個方向,隱隱約約透著一股車轍印——可不就是昨日那送上山,“睡”在她枕蓆四周的一車藥材麼?她霎時大喜,緣著這印子往前走,不出兩步,果然瞧見這車軲轆印停在一塊大石面前。
敲敲石面,能聽見石頭背後似乎鏤空了,或者說這以假亂真的石頭本就是人為鑄造出來,以此掩飾密室入口的。而其形,恰似一塊陡峭山間突出的赤/裸頑石,乃至於還帶著些許雨水沖蝕,細草攀生的痕跡,不可謂不逼真。
但哪怕再逼真,畢竟不是真的石頭,不止是敲擊石頭的響聲有異,等陳澍側耳去細聽,還能聽見“石頭中”隱約傳來的人聲——
先是談話聲,似乎是爭執,然後是一聲斷在半截的驚呼。
陳澍的心吊了起來。
她不自覺地去伸手摩挲石面,自然什麼也不曾摸到,好不容易長出石縫的綠苔被她這麼一刮,半數都脫落了下來,露出那石塊原本的樣子,卻仍不見半個可以用來“開門”的扶手。
石頭背後的聲音卻已停下,再側耳去聽,是一點也聽不清了。
陳澍一咬牙,也不再試圖找了,後退半步,隻手握拳,運起那法力,對準這石頭——
“彭”的一聲!
只一拳,那碩大的頑石就被擊成幾塊,水花一樣濺落在四周,全然露出後面那別有洞天的一條昏暗密道來!
如此輕鬆,陳澍便破開了那密道的門,但她神情卻不見猶豫,半是急切半是猶豫地一停,甩了甩手,又深吸一口氣,才抬腳往密道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