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詰與二人對視片刻,低下頭來,隨手尋了個樹枝,在地上畫了四個圓,頓了頓,又添上半個。
“罷了,我就細細同你們再重新理一遍,也好煩勞你們幫忙看看我這猜測究竟有沒有道理。”她拍拍手,道,“查案頭一件事,便是要先查清你所查的究竟是誰。這麼解釋起來或許有些拗口,但,實際上,片刻之前,我們已經這樣捋過一回了。”
“蕭忠與那幕後黑手。”陳澍很快反應過來。
“不錯。派人毀去堤堰是蕭忠所為,使人從點蒼關送信,那便是這位幕後黑手的手筆。”沈詰又晃了晃手裡的木棍,道,“若是分不清這兩者的異同,錯把它全當作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個勢力做的事,便會如我原先一樣,被這樣的誤解引向旁的方向——也就是劉茂。”
她倒是並不諱言此前一時的錯想,如尋常般提過,就轉而用那正晃盪著的木棍,往前一指。
“以本案來說,背後這位仁兄可做了不止一回‘好事’,因此,若是把那樁是他做的分辨清楚了,自然便能得到結論。問題只在這個‘分辨’,我暫且用這幾個圓圈代指。”
嚴驥恍然,也伸出手來,一個個指過去:“是論劍大比、巨洪、奇襲惡人谷,還有比武招親?”
沈詰笑著搖搖頭,又看向陳澍。
“既然是事,那應當是……”陳澍也看著那圓,一個個地掰著手指頭,道,“頭一樁,不是點蒼關……而是馬匪案!”
“對。”
“馬匪一案,雖事了,劉茂也上報了那囚犯的線索,查實是惡人谷在貴府所埋下的暗樁,為的就是插手軍馬生意,倒買倒賣、大賺銀錢的同時,也是惡人谷營中馬匹的來源。但,此案中,有一人,事先便知曉我們抓了馬匪,還送信過去,借‘賄賂敗露’的由頭讓你師父勒令你回去,以圖給那暗樁送信,保護他。此後淯水兩岸諸事頻發,唯獨此人,始終不曾冒頭,或者說,始終不曾露出馬腳。
“這才是頭一樁事。並且,因了那被拔出的暗樁,惡人谷要殺人滅口,也直接導致了點蒼關的巨洪……第二樁事,便是這營丘堰被毀,點蒼關遭洪!”
說著,陳澍也越發興起,伸出手來,一邊指著地上的頭兩個圓,一邊繼續道:“此兩樁事,歸根結底,均是為了掩蓋馬匪案背後的勢力——哪怕還有他目的,至少有部分是為此——因此,必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勢力做下的事。”
沈詰面上笑意越深,看著陳澍望向她,帶著徵詢的視線,點了點頭,又讓開身子,方便陳澍繼續指著那剩下的幾個圓圈。
“第三件事……”陳澍此時卻有些猶疑了,又看了沈詰一眼,方道,“此事我畢竟不算親身經歷,不一定說得準,但這也是我覺得有疑慮之處,因此我覺得是算的——奇襲惡人谷時,必定有人從中告密!”
若說陳澍不算親身經歷,那嚴驥更是隻聽聞了隻言片語。聽了此言,他眼睛一亮,興致越發濃厚,恨不得貼耳附來。
沈詰也揚揚下巴,鼓勵她繼續說。
“一者自然是那靈犀閣齊班,蕭忠被困後送信,乃是往山上送,而齊班當時並未在山上,更是與其餘靈犀閣弟子呆在一處,如何瞞天過海,教他知曉要打頭攻入小閣樓,護送蕭忠出逃,這其中恐怕還有另一位幕後黑手。
“二者,或許是我多想了,但我比眾人早入昉城,也早幾日入惡人谷,能看出這谷中匪徒,並非是直到大難臨頭時才驚覺,而是早有所預料,只是不知具體的攻城之日,也不知劉茂竟是聲東擊西,派人來昉城檢視,最終卻是打的惡人谷。因此,我總覺得這裡頭似乎也有人在傳訊。”
沈詰一笑,不置可否,只幫忙總結道:“前者需在攻打惡人谷時被派至山上,而後者,則只需要知情便可。涉及戰事,便複雜多了——譬如,你也不知曉這大軍來犯的訊息,究竟是不是齊班透出來的,更有那‘軍師’,仍是不知所蹤。”
只一句,便點得陳澍啞然,她緩緩吸起一口氣,道:“那便暫且不論中間這事。再接著說最後這一樁……盜竊案。”
“此事不就是那符修所為麼?”嚴驥問。
“……你呢?你也這麼覺得?”沈詰轉頭,問陳澍。
“我也這麼覺得。”陳澍道,又頓了頓,添了一句,“但云……他同我說過,此事裡確實也有蹊蹺。”
“不妨一說。”沈詰笑道,“至少此事上,我是不曾經歷的,正要朝你問清楚呢。”
“若是符修,的確可以在一夜間把那些寶物都從平潮口運至點蒼關。這些個寶物也原先確實是在平潮口附近籌得的,甚至有些還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上給我瞧過,包括那把……‘假劍’。
“然而,哪怕是修行之人,真的能從那一院的熱鬧之中,不驚動任何人——包括那些看守寶物的差役——便把寶物盡數偷走麼?我們方才也看見了,這些東西可是幾大箱子,而符修,雖然也身懷異法,但身手恐怕還達不到這樣的程度。何況雲慎也同我說過,他無意間撞見了偷我玉佩的人,那人身手輕靈,根本不似在搬運重物的樣子……”
“分析得不錯。”沈潔讚許地點點頭,道,“話已至此,已然可以再從頭捋一遍了,這四個圈,樁樁件件,都透著謎團的味道,可當你挑挑撿撿,把其中一些確定的並在一起,也就可以窺見一絲真相的端倪了。”
二人不自覺地屏息,順著沈潔手中滑了一圈,再度指向第四個圈的木棍看去——
“這回,我們從後往前理。這些寶物確實從平潮口到了點蒼關不假,也必然是這位符修運走的不假。但它們究竟怎麼在一夜之間從武林盟的庫房中消失的,便是個疑慮了。”
陳澍猛地想起來什麼,答道:“雲慎說,或許這些寶物原本就未曾出那院舍,是等事發之後,一片混亂,才由人偷偷運出的!”
“想法不錯,但不合理,既然能在院中找到藏物之處,為何又要千里迢迢運回點蒼關?”沈潔一笑,道,“不如換個方向,就像我們此刻從後往前捋一樣,再把此案從前往後仔細琢磨一道——
“寶物原是在平潮口,可除了那幾樣特意留出來給比武勝者確認的小東西,其餘的大件,恐怕你們也只是‘聽說’在庫房,而從未親眼見過吧?”
聞言,二人俱是一驚,又對視了一眼,而沈潔卻不緊不慢,不等他們開口,又接著說了下去。
“那麼,此人必定能指使得動這位符修,或是這位符修必定在平潮口有內應——畢竟他並不是負責籌集寶物、更不是負責看守寶物之人。就此事而言,我更信是前者,畢竟凡是最先暴露的,刻意暴露的,大多都不是那個始作俑者。
“由此,也可知此人不僅老謀深算,還有一定的地位,好巧不巧,這其實與前三樁事都能聯絡起來——送信給臨波府,哪怕是口信,也得有能指派的人;得知大比的安排,也至少須得有些人脈;至於那惡人谷之事,就更明顯了,來參與奇襲之人,都是各門各派中的翹楚。
“既如此,當四件事串起來時,後兩樁事的疑點可以暫且放下,讓我們先回看前兩件事——
“其一,馬匪案。你們捉到馬匪之事,除了你們一行人、我,還有劉茂手底下的人之外,當日還有誰知道‘點蒼關捉到了一個馬匪’之事?”
“當時動靜不小,街上有不少路人瞧見了……”陳澍想了想,突然記起來一個名字,“……還有應瑋!”
彼時,他們幾人還在點蒼關官府裡打了一個照面,沈潔自然也是知道的,衝著陳澍一笑,似乎正等著這個答案,應道:“對。”
“……但他總不至於做出這些喪心病狂的事吧?”陳澍咂舌。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過,也不一定是他,許是他回門派後,無意間與誰說了,這訊息便傳開了。”沈詰道,卻也不下結論,只是轉而道,“而第二案中,我認為最關鍵的,則是我們曾討論過多次的——時間。”
“對!”陳澍撫掌,又見嚴驥滿臉疑惑,解釋道,“這洪水來臨的時機很蹊蹺。我和阿姐去了一趟營丘堰,也印證了我們的想法,即這毀堰洩洪的命令,是有人在點蒼關得了當日論劍大比的具體安排,才夙夜派人去營丘堰作惡。既如此,應當是有什麼原因致使他費心盡力來確保這個洪水來臨的時機。”
“原先我們認定的是,此人既然身在點蒼關,也許是為了自保。”沈詰道,“畢竟這點蒼關城牆再高,也高不過那個論劍臺,只要論劍臺不倒,其上眾人也足以保命。”
“難道不是麼?”陳澍問。
“如若是這樣,有一處我始終覺得說不通。”沈詰收起那根木棍,轉身,道,“這一連串的事中,唯有確定大比日程這一環最為費力。若說是為了保命,確實也值得,可若是俯瞰整件事,完全可以找到更便捷的辦法,哪怕他不能離開,也完全可以事先定好毀堰的時間,再尋個機由,在那一日尋機登上論劍臺。”
“……也是。”陳澍眨眨眼,問,“但既然阿姐這麼說,必然是想到了旁的解釋,一個能說通的解釋,對吧?”
“因為他要保護之人,並不知情。”沈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