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警察認為這是一個瘋子。近來的盲流中總有這種瘋子。
但他們不敢大意。派出所報告了區局。區局又報告了市局。
市局的心理專家前來,對耿排長測試了半天,最後拿出鑑定的結果。
“妄想症。他認為日本仍在侵略中國,覺得自己擔負著拯救天下的使命。這種人,我們以前也見過。近些年,不知怎麼搞的,是越來越多了。他們對社會有一定危害性,妨礙建立友好的二十一世紀中日關係。”
但一位細心的偵察員仍然半信半疑。
槍的來源沒搞清楚,這案結不了。
“你爺爺參加過八路軍嗎?這槍是否是他留下的遺物?”他繼續審問。
“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八路軍,我的兒子孫子還要當八路軍。抗日戰士你們是殺不完的!”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大聲說。
我國怎麼會有這麼多神經不正常的盲流呢,偵察員想。這給社會治安管理增添了多大難度啊。
耿排長這時想到的卻是家人和鄉親。老婆就要生產了。到處都在堅壁清野。
派出所把耿排長拘留了三天,查不出他的來歷,也查不出他的前科。
但他犯了私藏槍支罪無疑。
可是他又害有精神病,那麼應不應該逮捕呢?
就在大家猶豫不決中,耿排長從拘留所逃跑了。
被繳了武器又逃出來的耿排長有一種屈辱感。他被迫走上他不熟悉的戰場。戰場上已沒有了硝煙。他開始琢磨那“偽軍”的話,但對於一個沒上過學的農民來說,他又委實想不出頭緒來。
派出所的人給他發了新衣,剝下了他的八路軍制服。這是要讓他叛變?
大街上的人仍然那麼多。高樓上豎著閃光的牌子。甭說宋莊,沒有哪個村莊像這個樣子。
耿排長半夢半醒地在路上走著,這時一輛奧迪悄悄跟上了他。
車上坐著×部一位副部長。他曾是耿排長的部下。解放後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尋訪戰友們的後人。他為人們那麼快就忘記了那場戰爭而憤慨。
他大老遠便發現路上走著的這人,怎麼這麼像一位舊人?
他讓車停下,上前去詢問。
耿排長當然已認不出副部長。副部長卻大吃一驚。
“你莫不是耿××的後人?”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但副部長不可能相信他便是耿排長。這個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而那場戰爭已結束五十年了。
談話困難而艱澀地繼續下去。結果使副部長不寒而慄。對方談起了“宋莊之戰”。
世界上有沒有靈魂附體的可能?副部長最近正在關注有關人體特異功能的討論。
他指著摩托羅拉廣告牌對這人說:“世界已經改變。你看哪裡還有宋莊?”
那人眼神的確迷惑而痛苦。這種眼神只有原裝的耿排長才可能有。
“那麼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叫小順子的人?”副部長問。
“小順子?小順子還活著?我看見他被鬼子刺了一刀,在這之前他已殺死了五個敵人。他在哪裡你快告訴我。”
副部長有些尷尬,半天沒有說話。他猶豫是否要告訴這奇怪的人,他就是當年的小順子。小順子當時並沒有死,他被老鄉救活了。但他竟不知怎麼開口。
年輕的司機和秘書在遠遠的地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看著他和一位老百姓說話,覺得副部長一下變得那麼平易近人。
“那麼宋莊的戰鬥的確已經結束了?”長得與耿排長相像的人終於遲遲疑疑地說。
“不僅僅是‘宋莊之戰’已經結束,整個抗日戰爭也已經結束。日本投降了。”
“鬼子投降了?那這些人為什麼還要抓我?他們為什麼跟偽軍一樣打扮?”
“你說的可是公安戰士和武警指戰員?”
“我聽不懂你的話。”
耿排長不想搭理這個胖胖的老頭,覺得他實在是胡攪蠻纏。他扭頭朝一個衚衕鑽去。副部長遲疑了一下,沒有追上去。
副部長回到車上,秘書向他遞過詢問的眼色。
副部長說:“他很像是我一位故人的兒子或孫子。你想法兒查一查。”
秘書查遍了所有的檔案,發現中國的戶籍上沒有這個人。
在隨後的半個月中,副部長心神恍惚,渾身虛汗。他停下了一切公務,後來竟生了不明原因的大病,住進了醫院。他的情人找遍半個城市才找到了他。
“你不要再找我了。”副部長對她說。女人發現這人已有好幾天沒染髮了,白髮黑髮混在一起,實在地顯出蒼老。
副部長不搭理女人,心思只是恐懼地在兩個念頭間打著來回:那天馬路上遇上的那人,是一個鬼魂,還是一個仍在戰鬥的戰士?
他幾次想讓秘書繼續查訪他的蹤跡,甚至把他接到家裡,但最終決定作罷。
他與情人的關係過了好一陣才慢慢恢復。
在與情人纏綿時,副部長不斷回憶著戰爭期間他和一個農婦的愛情。那時他老婆已懷孕三個月。他在那農婦家裡養傷。這事只有耿排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