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呢!”沈戈由蹲著變為貓著腰半立起來的姿勢,惡狠狠地向上發問,像一條亮著眼白、齜牙狂吠的惡犬。
“讓你起來了嗎?!”坐在辦公桌後看報紙的警察同志大喝一聲。
派出所離電影院很近,這位同志平時沒少過來看免費電影,與影院的工作人員結下很深的友誼。
更何況他剛剛收了影院保衛科的進口煙——張松在雲南商店買的萬寶路——必須得盡心盡力為朋友出氣。
“蹲下!之前怎麼教的姿勢又忘了!”
沈戈咬牙瞪眼,緩緩地蹲下去,兩手向前伸著,腦袋往下壓。
本來已經順利度過由累到酸、再到疼、再到麻這一系列過程的雙腿,因為剛才的動作而恢復部分知覺,瞬間有無數螞蟻從他的骨髓和骨縫裡往外爬,邊爬邊咬,咬得他從腳心到腿根鑽心地疼。
他開拍前忘記看錶,已經數不清以這樣的姿勢在攝像機前蹲了多久。
王序就是個瘋子!神經病!
“江路呢?”他窩著嗓子又問了一次。
他其實是在問:“凌笳樂呢?”
凌笳樂那邊是不是已經拍完了,還是……也在受著和他一樣的罪。
“警察同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問吶?問你的問題你不老實回答,就知道提問題……要我說你就招了算了,嘴硬什麼呢,做都做了,還不好意思說嗎?現在又不是前幾年,又不會真把你怎麼著,你還真想蹲一宿啊?”
“警察同志”將手裡的報紙翻了個面,這已經是第三次翻面了,他甚至無聊到將這道具報紙中縫裡的廣告都讀了一遍:“反正我無所謂啊,我怎麼都得值夜班。”
這是車軲轆話了,劇本上就那麼幾句臺詞。對戲的跟組演員相當專業,把那幾句車軲轆話翻過來倒過去地說得兢兢業業。
接下來沈戈就應該說:“你讓我招什麼?你到底想讓我招什麼?沒做過的事你讓我怎麼招!他們說的你就信,我說的你就不信!你覺得我們在電影院能幹什麼!”
這句臺詞他也已經說了好幾遍,一次比一次憤怒。
他確實是半路出家的門外漢,但他很清楚拍電影不是這樣拍的。
他覺得沒必要再這樣重複下去。
操縱攝像機搖臂的攝影助理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睜眼後發現男主角竟然站起身了。
幸好他站得很艱難,給他充足的時間來操縱機器跟上他的臉。
男主角站起來,彎著腰,扶著牆,像一個剛做完手術的病人那樣蹣跚著出了屋。
搖臂後面的攝影助理和坐在辦公桌後的跟組演員面面相覷,同時想起什麼,一起衝了出去。
“沈老師,您不能去那邊!”
“是啊,導演再三囑咐了,說不來叫的話,就讓您一直……一直……”
“警察同志”很難將“蹲著”這倆字說出口,只得在男主角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做出一個極其為難的表情,“您別讓我們交不了差啊……”
沈戈拂開他拉著自己胳膊的手,“您放心,我就是去問問導演我該怎麼演,劇本上沒寫,導演也不交代,咱們就這麼空耗著也不是個辦法,對不對?”
“警察同志”和攝影助理對視一眼。這半晌折磨得不只是主演,還有他們倆。
兩人猶猶豫豫,沈戈替他們做了決定:“我就去問一下,導演要是責怪的話,我全擔著。”
幸好A攝像機那邊看起來是正常的片場,有工作人員進出,還有人聲,讓沈戈鬆了口氣。
攝影助理搶在沈戈前面,找到自己同事說明情況,同事立刻傳達給副導演,副導演再轉述給王序。
王序看眼和幾名演三陪的女群演一起蹲在牆根的凌笳樂,站起身,對副導演說:“讓他在門口等著。”
沈戈挪著腿往前走,他的雙腿還沒有完全恢復知覺,骨頭還在往外冒螞蟻,每一步都是靠著過往的記憶提起腳,再落下去。
“導演……”他學乖了,面對王序沒有露出不滿,而是謙遜且抱歉地說道:“實在不知道怎麼演……”
王序是抽著煙過來的,淡淡一笑,“等你半天了,耐心大有長進啊。”
沈戈維持不了馴服的假面孔了,擔驚受怕地向屋裡張望,問道:“凌笳樂呢?”
這是他第一次在王序面前喊凌笳樂的大名。
這場並不需要月光的大夜戲只進行了一半,就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王序攔著他不讓他往屋裡走,“他沒事,一直拍著呢,就等你過來對戲。”
“……我、我怎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