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輕手輕腳走進屋裡,無聲地掩上門,將窗簾拉開一道縫隙,清早的陽光灑在床尾。
他在床尾拾起堆成一團的毛巾被,輕輕搭在凌笳樂因為T恤上卷和褲腰下滑而露出的一截腰上,輕聲喚道:“凌笳樂,起床啦,該去片場了。”
他們今天要拍戶外戲。
江路所在的班級和隔壁班搞聯誼,十幾個美術生去湖邊寫生,然後“偶遇”張松。
凌笳樂在化妝間就開始抱怨:“這班長怎麼回事啊?大夏天的帶著同學們往外面跑。”
沈戈一開始還暗笑他嬌氣,但是很快就發現他是真怕曬,稍微一曬就臉紅,沒拍幾條就得在臉上噴一次噴霧。
偏偏他們進展得還很不順。
王序對凌笳樂的狀態不滿意,只是“江路和同學們一起來到湖邊”這樣一個很簡單的群像鏡頭都不給喊過,重來了一次又一次,一直說:“江路神態不對!”
在又一次NG後,化妝師跑上前給凌笳樂擦汗、噴降溫噴霧,小李舉著小風扇給他吹臉。
凌笳樂用餘光看到一個被曬得滿頭大汗的群演正偷偷地怒瞪著他。
在這樣的烈日下工作,所有人都心浮氣躁、滿腹怨言。
沈戈擔心凌笳樂有壓力,跑過去安慰他,王序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吼他們:“你們兩個昨晚幹什麼去了?”
兩人俱是一悚,上一次被這樣問過之後,凌笳樂就捱了凍。
“昨晚,凌老師和他助理去我家吃了頓家常菜。”沈戈謹慎地解釋道。
王序的眼神像要從他們臉上刮下一層皮,“我說怎麼狀態一下子就沒了?他們剛在警察局受過那麼多苦!江路受了舍友那麼多冷嘲熱諷!你們還有心思聚餐!你們這麼一吃把之前那些恐懼、懊悔、迷茫、思念全吃沒了!”
王序邁著憤怒的步子離開了,宣佈暫停拍攝。
群演和工作人員們一鬨而散,去搶湖邊柳樹下的陰涼,拿起各自的水杯仰頭牛飲。
凌笳樂往樹蔭那邊看了一會兒,喊小李過來讓他請劇組吃冷飲。
沈戈有些惱怒地說道:“我覺得導演說的沒道理!就算是拍沉重的電影,也不能要求演員戲外也一直不說不笑吧!”
凌笳樂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自責懊悔溢於言表。
其實沈戈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他剛才那句話連抱怨都算不上,頂多是句牢騷,毫無意義,毫無用途。 他只是毫無辦法,分不清對錯。
王序把兩人叫過去,把之前拍的派出所的鏡頭放給他們看。
凌笳樂第一次看到沈戈扶著牆站起,艱難地往外走,腳步痛苦而堅定;沈戈也是第一次看到凌笳樂怎樣被他們群起而攻之,“自願”地扇了自己四個耳光。
“啪!啪!啪!啪!”四聲脆響,沈戈咬緊牙關,轉頭看向身旁的凌笳樂,不由一怔。
他看到凌笳樂漸漸遠去了,現在站在他旁邊的是江路。
之後就沒有沈戈的事了,他遠遠地看到“江路”被王序帶到兩名“舍友”跟前。“舍友”說了什麼,“江路”先是一怔,隨後賠笑,兩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頭。
之後的拍攝順利得超乎想象,很快就拍到“張松”再度登場。
班長說他請了一位照相師傅來給他們拍照片,這個照相師傅就是張松。
張松見到江路時的驚喜有多單純,江路看到張松時的眼神就有多複雜。
張松用他那臺老萊卡給這群大學生們拍照,他指揮他們的站位,江路總在他鏡頭的焦點上,只是江路看向鏡頭的臉上一直沒有笑容。
拍過集體照,少男少女們紛紛請他給他們拍單人照,張松忍著不耐煩將他們一一打發走,終於找到和江路單獨說話的機會。
江路也明白躲不過,乖乖跟他一起去了一排粗壯的柳樹後面。
“你不高興嗎?”他看出江路好像不怎麼希望見到他。
江路咬著嘴唇,飛快地左右環顧,見同學們都在湖邊,沒人注意他們,才繃著嗓子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話裡的懷疑與防備一下子就把張松傷透了。
張松臉上的惶恐不安斂去了,緩緩地笑起來,笑容又冷又狠,“怎麼找到的?知道你名字,又在派出所問到你學校,自然就好找了。”
聽到“派出所”三個字,江路打了個寒戰,“你想幹什麼?”他想到什麼,忙低頭去解腰間的BP機,“我沒想沾你便宜,我想過去那家照相館把這個——”
張松將他的手和BP機一起用力攥住:“那為什麼不去還!”
江路吃痛,臉色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