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孤墳(1 / 2)

小說:春風度劍 作者:蒼梧賓白

要說這是巧合, 未免也太巧了一點。

聞衡疑惑地問廖長星:“我記得先人遺骨蓮位都供奉在主峰存生堂內,何以前代掌門卻獨葬在臨秋峰?”

廖長星看起來是個端肅莊重的性格,但有個特殊的長處:熟知本門各種軼事典故, 對純鈞派上下二百年的歷史瞭如指掌, 要不是玉泉峰離不開他, 師門上下都已預設他是未來的繼任者,礪金堂早把他搶過去做堂主了。

所以還真叫聞衡問著了,廖長星迴想片刻,答道:“太師父靈位確實供奉在存生堂, 北松林這個墳冢乃是衣冠冢,依太師父臨終遺囑, 裡面埋的是兩截指骨和他老人家的一些舊物。”

聞衡飛快一瞥顧垂芳的臉色, 心中泛起某種“果然如此”的滋味,替他問道:“為什麼是兩截指骨?”

廖長星道:“這我也不大清楚,太師父右手只有四指, 其中一段應當是太師父的,卻不知另外一截屬於誰。”

他們兩人說話,韓南甫和其他長老也支著耳朵一起聽,可見人無論年紀大小,於這些傳聞逸事都是一般的好奇。

聞衡心中猜測已驗中八/九分, 輕聲喚道:“太師叔?”

顧垂芳垂首站著, 白髮蕭蕭,如同一株蒼老的枯樹,從地宮出來時尚且挺直的脊背似乎就在這短短几句話中微微佝僂下去。錯失的舊日時光彷彿海潮一樣呼嘯而來,頃刻沖垮了三十年囚居生涯堆砌起來的冷漠自持。

令他枯等半生的原宥,原來早已等在門外,只要他肯拋下偏執, 掙脫畫地而成的牢籠,哪怕踏出一步,今日結局或許都會不同。

可是他太懦弱了。

顧垂芳提了提衣袖,露出一隻蒼白枯瘦的右手——他一句話也不必說,掌緣處猙獰的斷口就是最好的明證。

饒是韓南甫等人都是鄭廉座下弟子,見過他的斷指,也聽說過“兩截指骨”的故事,可如今親眼見到另一段指骨的來處,還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師叔,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顧垂芳平靜多年的心緒已然亂成了一團水草,他無暇分出哪怕一丁點注意力給這些鄭廉的徒弟們,只徑自將茫然昏亂的視線投向北面,語氣裡甚至帶著自己也未覺察的懇求和痛悔,喃喃道:“帶我去……去見見他。”

韓南甫原先準備了一肚子腹稿,打算軟硬兼施勸服聞衡,讓他重新投回純鈞門下,哪料得到聞衡竟不聲不響地給他們請了個祖宗回來。被顧垂芳這麼一打岔,韓南甫如何還顧得上聞衡,忙不迭應承道:“師叔請隨我來。”

時值炎夏,山上本來就涼爽,松林中清蔭遍地,又是鄭廉墳冢所在,竟比別處更添一分悽清幽涼。一行人向松林深處走了幾十步,便見右手兩株松柏中間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墳塋,墳土表面經過幾十年風雨澆洗,已生了一層薄薄的青草。

墳前立著一塊簡薄的木碑,上頭字跡早已叫風吹雨打得模糊。顧垂芳雙腿像是被釘在地面,再難挪動一步,直挺挺地朝著墳頭跪了下去。

他顫抖著伸手抹去碑上浮土,仔細辨認脫落墨痕,勉強認清那一行字,寫的是“程門逆徒鄭廉之墓”。

鄭廉是純鈞一派之長,沒有哪個小輩敢給他立這種碑文,韓南甫顯然是怕顧垂芳多想,忙低聲解釋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自己……”

顧垂芳打斷道:“我知道。”

他知道鄭廉落筆寫下這句碑文時,就如同從前每一次他闖了禍去求師兄庇佑,鄭廉嘴上雖然數落他,在師父師叔面前卻永遠一力擔責,率先將錯處攬在自己身上。明明他是被傷心的、被辜負的那一個,而顧垂芳才是罔顧同門情誼、令門派陷入險境的不肖孽徒。

他的師兄是位坦蕩磊落、直道而行的君子,生前為純鈞派嘔心瀝血,死後卻將自己的遺骨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鎮守著越影山,剩下的一點私心,則給了他這一生之中唯一的敗筆。

斯人已逝,餘澤猶在,英靈未遠,仍然靜默無言地庇護他那不省心的小師弟。

顧垂芳深深地埋下頭去,叩首至地,喉嚨裡溢位了悲慟至極的泣音,像一片乾枯的落葉,顫抖得幾乎要蜷縮起來,三十年來在他腦海裡設想過千萬遍重逢的畫面,全化作墳前一聲帶血的嗚咽。

“師兄啊……”

長風過處,松濤如嘯。

眾人陪著顧垂芳在墳前跪了一刻,最終還是韓南甫親自上前勸他節哀保重,又商議著要為顧垂芳收拾住處,恢復身份,重開臨秋峰迎接新長老。只是顧垂芳全無離開這裡的意思,更不要說住到別處去,淡淡對韓南甫道:“我已老邁衰朽,不堪當此重任,掌門有心了。”

如今朝廷虎視在側,長老之一秦陵又傷重閉關,純鈞派正缺一位實力強橫的前輩坐鎮,顧垂芳是鄭廉的親師弟、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前輩,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韓南甫有意挽留顧垂芳,因此格外殷勤熱情。

“師叔貴為長老,不必理會庶務,只在臨秋峰上頤養天年,閒來無事能指點門中弟子幾句,就是本派一大幸事。此乃先師遺命,更是我等一片孝心,萬望師叔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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