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在小巷的角落裡等候的時候,基隆的感覺好得很。他雖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可卻從來不認為自己安全無虞。但是,他的好奇心勝過了恐懼心。他還想在維尼奇烏斯把那個姑娘帶出來後隨侍在側;他想,那個時候的隨傳隨到也許會派上大用場。

在這些算計中,烏爾蘇斯沒有佔到什麼分量,因為那個希臘人毫不懷疑克羅頓立馬就會殺掉這個呂基亞人,其他的結果根本不在考慮之內。不過,他確實擔心會從街上冒出一群人來,擔心那些基督徒們會跑來支援,那樣的情況下,他會用理性的勸告和執行愷撒旨意的威嚴來呼籲他們停手,這可能會給維尼奇烏斯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是所有手段都不奏效,他會跑走找人幫忙,把巡城軍隊找來,讓這個年輕貴族從暴民中間得以解脫,讓自己再次賺上一筆好處。

說實話,他不看好維尼奇烏斯處理收尾工作的方式,這種作法顯現出的是缺乏遠見和過於衝動。不過他對克羅頓發達的臂部肌肉卻推崇備至,他心想,不管多麼匆忙,這個計劃都會成功。“萬一他們在那裡遇到了什麼變故,”他一邊等待一邊思考,“那位軍團司令官會把那個姑娘扛上肩頭,而克羅頓則會掃清障礙。”

可是,時間慢慢地流逝,他不喜歡在那條黑乎乎的門洞裡的長久靜默。

“若是他們沒有立即找到她的藏身之處,或者在找她時引起了巨大的喧鬧,那種情形下,維尼奇烏斯就會一直需要他,而他也可以從他身上敲出更多的塞斯特塞斯。”

“敬愛的眾神啊,請繼續幫助我。”他祈禱。“不管他們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我都要撈上一把,他們全都是在為我忙活,可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

就在這時,在他一直監視著的那條黑乎乎、靜悄悄的門洞裡,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他認為他瞥見了什麼行跡鬼祟的東西——他停下了他的美好暢想,又一次把自己貼到牆上,屏息靜氣,從角落裡往外四處探望。

是的,他是對的,一顆腦袋,或者該說是半顆腦袋在門口露出來了一會兒,檢視小巷上有沒有行人經過。接著又不見了。奇怪,他想,那人要麼應該是克羅頓,要麼應該是維尼奇烏斯。可如果那姑娘在他們手上,為什麼沒有聽見她的尖叫聲呢?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對小巷子左瞧右看一番,確定沒有危險?那不可能是因為怕有人看見他們,在回卡利那區的路上,看他們的人會多了去了——等他們到了卡利那區時,全城的人都起床了。

“那麼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突然,他腦袋上的每一根頭髮絲兒都了豎起來,沒幾根頭髮是伏貼的,但是他相信,這些頭髮豎起來是由於恐懼,一個人影出現了,烏爾蘇斯堵住了門洞,他肩膀上耷拉著克羅頓的屍體,他開始跑到空蕩蕩的大街上,向河邊的方向跑去。

現在的基隆貼到了牆上,彷彿與灰泥和石灰融成了一體。“他要是看見我,我就死定了。”他的腦子裡閃出這個念頭。

然而烏爾蘇斯急速跑過他所在的牆角,消失在另一幢建築後面。基隆知道沒什麼可讓他等的了。他拼命地沿著小路奔跑,牙齒嚇得咯咯作響,他雙腿如飛,就彷彿突然一下子年輕了四十歲。

他一邊跑一邊大口喘氣。“如果他在回到這兒的路上巧不巧地瞧見了我,他會追上來殺了我的。救救我,朱庇特,救救我,阿波羅!保護我,赫爾墨斯!救命呀,基督徒的神!我要離開羅馬,我要回到梅桑布里亞。只要不讓我落到那個惡鬼的魔掌裡,怎樣都行!”

那個殺死了克羅頓的呂基亞人決不可能是個普通人。他邊跑邊想,也許他是個喬裝成蠻族人的神明。一般情形下,過一天是一天的基隆對眾神、神話、信仰、儀式和宗教嗤之以鼻。可此時此刻,他相信他們每一個都是真的。他還冒出烏爾蘇斯是一個更高階別的神的想法,那個克羅頓的真正剋星也許是基督徒的神。一想到要和這樣的力量進行對抗,他就冷汗直冒。

跑過了六條巷子之後,他看見有幾個勞工從路盡頭向他的方向緩緩走來,這讓他稍微鎮靜了些,他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一條門檻上,開始用披風的一角抹著額頭上的汗水。

“我老了。”他呼赤帶喘地想,“我需要平靜和安寧。”

那群工人拐進了前面的一條小路,這條空空的巷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這座城市尚在睡夢中。羅馬的富人區裡,早晨顯得更為忙碌,在這些人家,奴隸們必須得在太陽昇起來時就起床;而在貧民區里居住的自由平民們是由國家供養的,他們不用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他們的早起是一項拖拖拉拉的工程,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基隆在石墩上坐了一會兒,直到感覺到了早晨的刺骨寒氣。他爬起來,往身上拍了拍,看看先前從維尼奇烏斯那兒收來的錢袋還在不在,然後,他邁著和往常一樣的步伐向河邊走去。

“在那裡,我也許能看見克羅頓的屍首在哪個地方漂著。”他一邊走一邊想。“眾神保佑我!如果那個呂基亞人是一個凡人,那麼他可以在競技場上透過競技掙到上百萬的塞斯特塞斯。若是他能把克羅頓像只木偶似地擰來擰去,又有誰可以打得過他?他每次踏上角鬥場,人們都會付給他和他體重一樣多的黃金!我怎麼說起一隻怪物來了?他比看守冥府大門的刻耳柏洛斯還要盡責地看守那個姑娘,算了,讓他在冥府裡腐爛好了,我不想讓他接近我,他殺氣太重,不合我的口味。”

可是接下來他做什麼呢?從哪裡著手呢?可怕的事情已然發生,他明白還將有更多的麻煩接踵而來。假若烏爾蘇斯能把連克羅頓那樣的猛士都給打趴下,那麼,那個年輕的貴族也不會堅持多久。基隆可以隨時對著任何一位神明發誓說,維尼奇烏斯成了一隻鬼魂,此時在那幢該死的房子上空盤旋,乞求著讓自己入葬。

“以卡斯托爾之名起誓!那可是一位貴族,是愷撒的一位朋友,是羅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貴族佩特羅尼烏斯的親戚,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軍隊將領,他的死會引來一場殺戮,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若是我到禁衛軍長官的官衙透露幾句內情,或是去拜訪一下巡城軍隊會怎樣呢?”

他將這個想法斟酌了一會兒,然而他並不看好這樣做的前景。

“我完了。我把他帶去了那所房子。他的奴隸和獲釋奴都知道我經常拜見他。有幾個甚至知道我為什麼拜見他。倘若他們指控是我導致了他的死亡該怎麼辦?即使在隨後的審判中發現我無意置他於死地,將他引入埋伏時也毫不知情,他們仍舊會說是我乾的。他可是一個貴族!他們不會讓他們中的任何一位貴族白白死去,必定會有一個替罪羊給他陪葬。假使我對一切保持沉默,悄無聲息地溜出羅馬,到某個行省去把自己藏起來,會顯得我更有嫌疑。”

這一次,基隆要在兩個“惡”中進行抉擇。那自然是兩個“惡”中哪一個“惡”的程度更輕,哪一個更好了。羅馬是個幅員廣闊的城市,但是這個希臘人相信一天兩天的時間對他來說過於緊張了。任何人都可以直接找到巡城軍隊的長官,向他報告出了什麼事,然後靜待事情真相被調查出來,即使在此過程中這人會受到一些懷疑。但是基隆卻不可能這麼做,他寧可不和巡城軍隊和城防長官面碰面,他有充分理由推測,對他過往活動的深入調查會引發嚴重的後果,他會面臨一大串問訊,他此刻寧願對往事不予理會。

另一方面,如果他一跑了之,佩特羅尼烏斯就會相信,他做出了背叛維尼奇烏斯的事並且謀殺了他。佩特羅尼烏斯有巨大的影響力,他可以讓全國的城防衛隊聽他的指令行事,他搜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出罪犯。基隆靈機一動,想到最聰明的做法也許是直接去找佩特羅尼烏斯,告訴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以此期待最好的結果。鎮定和容忍是那一位最顯著的優點,如果沒有意外,基隆可以指望順順當當地把整件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再說,佩特羅尼烏斯不需要聽過多的解釋,因為他在開頭參與了整件事。也許佩特羅尼烏斯會覺得,相信基隆的無辜比相信城防長官更容易一些。

但是在投奔佩特羅尼烏斯之前,基隆必須要確定維尼奇烏斯出了什麼事,而他對此一無所知。克羅頓死了。他看見了那個呂基人把屍體往河邊扛去,而那也是他所看到的全部。維尼奇烏斯可能死了,可他也有可能只是受了傷,被囚禁了起來,直到基督徒們決定好該怎麼處置他時為止。忽然,基隆篤定事情經過正是如此。那些基督徒不可能殺死一個朝庭大臣兼一位高階軍官。這樣的罪行會招來猛烈的報復,甚至有可能是對他們整個教派的殘酷迫害。就是如此!基隆感覺好多了,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會把他囚禁一段時間,時間長到足夠把呂基婭藏到別的地方。

那個希臘人的前景被全新的光芒籠罩了。

“如果那個呂基亞食人獸沒有在第一時間將他撕碎。”他自我安慰道,“那麼他就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那麼他就是我最好的證人。如果他證實我沒有引他進入任何埋伏中,那麼不僅我的麻煩全沒了,我還將有一個嶄新的飛黃騰達的機會!感謝你,偉大的赫爾墨斯!你可以再次期待得到那兩頭牛了。我可以給維尼奇烏斯的一個獲釋奴送話,告訴他去哪裡找他的主子,若是他想跑去城防長官那兒報案,那也由他去,最主要的是不必由我去報案。此外,我還可以給佩特羅尼烏斯出主意,怎麼去找維尼奇烏斯,由此賺上一筆,接下來一切會又回到呂基婭身上,但是當務之急是我必須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想來,對那天晚上在德瑪斯磨坊的那個烏爾蘇斯,他曾有過質疑。但片刻之後他就壓下這個想法,那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放棄了,他再也不想與烏爾蘇斯有任何牽扯,就他看來,由於格勞庫斯還好好地活著,必定有幾個基督徒長老已告誡過這個呂基亞人,不准他殺他,這意味著他現在將把基隆看作了是一個謊話連篇的長舌婦。他決定,也許讓歐里奇烏斯去事故發生的那幢房子裡打聽打聽訊息會好一些。與此同時,他需要大吃一頓,洗個澡,有個休息的地方,在那個無眠的漫長夜晚,那場他去往奧斯特里亞努姆的歷險以及接下來穿越臺伯河的奪命狂奔徹底把他累垮了。

然而,在這一系列的懼怕和一個個主意中,有一種快樂一直延續著,不管他的推測指向何方,都有一個明快的想法屹然不倒——他手裡還有錢。維尼奇烏斯在家裡的時候曾經給過他一個錢袋,在從墓地回來的路上,維尼奇烏斯又扔給他過一個錢袋,現在,這兩個錢袋都被他掖在腰帶內裡。在經受了一晚上的驚慌害怕之後,這東西是一個值得拿來慶賀的理由,他決定犒勞一下自己,享用一頓比平常豐盛的美餐,比平常精緻的美酒。

酒店一開門他就進去大吃大喝了一頓,把洗澡忘了個一乾二淨。他只想睡覺。一晚上的刺激讓他站都站不穩,他歪歪扭扭,搖搖擺擺地走回位於蘇布拉區的住所,走回他前幾天用維尼奇烏斯的錢買下的一個女奴那裡,在那兒的一間和狐狸洞一樣黑乎乎的屋子裡,他倒在了一張窄床上並且立刻睡著了。

他打了一整天的呼嚕。只有在晚上,在太陽落山之後,他的女奴告訴他有人在門口找他時,他才睜開眼。不過,用“睜開眼”這個詞並不正確,他立刻清醒了過來,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穿回披風和兜帽,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往外窺視,但是他看見的東西讓他嚇得沒了呼吸,出現在門外走廊上的是那個高大的烏爾蘇斯。

基隆的牙齒就像伊比利亞響板一樣咯咯相碰,他的腦袋和雙腿都凍成了冰塊,他的心臟不跳了,火熾火燎的感覺冒了出來,他感到骨髓裡的灼熱刺痛。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可就算是那個時候,他的聲音也彷彿是含著哭腔的呻吟。

“我不在家。”他結結巴巴對那個女奴說。“告訴他我出去了……我不認識這個人。”

“可我已經告訴他你在家裡並且在睡覺,主人。”那個女奴說道。“可他說要立即把你叫醒。”

“我要——”基隆想恐嚇她一下,可他使了半天的力氣,說出來的話卻是一聲驚恐的尖叫。“哦,神呀!”

烏爾蘇斯似乎沒耐心了,他從門口跨了進來,把腦袋探進屋子裡,“基隆·基隆尼德斯!”他的聲音轟隆隆地就如同山上的熔岩。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基隆急急忙忙地說。“祝你平安,兄弟!平安!平安,最好的基督徒!是的,我是基隆,可是有點不對勁……我們並不認識!”

“基隆·基隆尼德斯,”烏爾蘇斯再次叫他的名字,“你的主子維尼奇烏斯想讓我把你帶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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