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對佩特羅尼烏斯告訴他的話,維尼奇烏斯沒有多加思考,因為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呂基婭身上。他的所思所想全是要見到她以及找到一個辦法。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第二天,基隆意料之外地來拜見他了,這件事預示著一切又將回到正軌。

他衣衫襤褸地走進來,臉上浮現出饑饉之色,顯出他生平未見的消瘦落魄,一身破舊的斗篷爛成一縷縷碎布條掛在他的身上,然而家奴們還在執行著不管什麼時候都讓他進府的命令,並不敢攔下他,所以,他一腐一拐地直走進中庭。

“願眾神賜你永生。”他哽咽著對維尼奇烏斯說。“並且願他們享有對世界的統治權。”

維尼奇烏斯的第一個念頭是把這人趕出府,接著他靈機一動,想到這個希臘人也許知曉一些關於呂基婭的訊息,想知道這些訊息的渴望抑制了他的厭惡情緒。

“啊,是你呀,是嗎?”他問。“你這些天有什麼故事?”

“一個不幸的故事,偉大的朱庇特之子。”基隆嘆息。“現如今,真正的美德少之又少,一個真正的學者每隔五天從屠夫那兒買一隻羊頭就得心滿意足,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呆在一間閣樓裡,一邊啃羊頭,一邊喝他自己的淚水了。啊,大人!你給我的一切都被拿去阿特拉克圖斯書店購買學術書籍了,然後我遭了搶,什麼都完了。我買來抄寫我學術成果的女奴帶著你給我的慷慨贈與花剩下部分跑了。我現在成了一個乞丐,但我想,或許我可以來找你,偉大的塞拉皮斯!找你,我像對待神祗一樣愛戴和仰慕,我願意為之犧牲生命的人。”

“那麼你為什麼來呢?你帶來了什麼?”

“為了求助而來,偉大的太陽神!我帶來的只有我的悲慘,我的淚水,我的忠誠,還有我為了那份愛戴而努力蒐集來的訊息。你記得嗎,大人,我曾說過有關阿弗洛狄忒腰帶上的絲線的事兒?我把絲線給了神聖的佩特羅尼烏斯的女奴,那個想贏得不愛她的人愛情的女奴,呃,我最近又去了一趟那裡,看看那絲線是否起了作用。而你,太陽神之子,你這位知曉在那幢府邸發生的一切的人,也知道尤尼斯如今在那棟宅子裡是什麼人了!嗯,大人,我還有一條這樣的一根絲線。我為了大人您把它保留下來了。”

看到維尼奇烏斯臉上籠起的神色時,他猛地閉緊了嘴巴,匆忙趕在他爆發之前先他一步開了口。

“我知道神聖的呂基婭現在呆在哪裡!”他急急地辯解道。“我會把那條路告訴你,把那棟房子指給你,大人。”

乍一聽到這個訊息,維尼奇烏斯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撲天蓋地的激昂心情,他費了一會兒功夫才掩飾住。“她在哪?”他問。

“和他們的主教裡努斯在一起,她和烏爾蘇斯一起呆在那兒,不過烏爾蘇斯晚上做工。他仍舊在和你的管家同名的那個磨坊主那裡,是的,磨坊主德瑪斯。如果您晚上圍住那房子,他不會在家,裡努斯是一個老頭兒……除了她,那棟房子裡只有兩個老太婆。”

“你是如何時知道這一切的?”

“您記得的,大人,基督徒們曾把我抓住過,但他們又放了我。格勞庫斯以為我是他一切苦難的源頭,這是錯誤的。但他本人卻對此篤信不移,並且一直相信到今天,可憐的傢伙,但他們還是放了我。所以,別驚訝,大人,感激之情充滿了我的心靈。我是一個傳統的人,遵從的是舊習俗。我難道會對我的朋友和恩人們背信棄義嗎?對他們不聞不問,不去查訪他們的狀況如何,不去查訪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不去找到他們的居所,這難道不是最無恥最無情的嗎?以佩西尼亞的西布莉之名起誓,”他說出這個大弗裡吉亞附近的加拉太城鎮名,在那裡,西布莉這位玉米女神和阿斯塔蒂,一個因起誓祭儀繁複而出名的女神,受到一樣的崇拜。“我做不出像那樣的舉動來。我一開始還害怕他們會對我的動機產生誤會,誤解我的好意。我對他們的愛大於對他們的恨,尤其是從他們對傷害他們的每一樁事都那麼快地予以寬恕之後。然而我首當其衝想到的是您,大人!我們上一次的出行以失敗而告終,可像您這麼一位幸運女神的兒子怎可就此罷休?所以我為你的勝利打好了先鋒。那棟房子獨門獨戶,您可以讓您的奴隸們將它緊緊圍住,圍得連一隻老鼠都不會從他們中間擠出去。啊,大人!大人!要不要讓那位舉世無雙的公主今晚上現身在您的府邸完全取決於您。不過,倘若那真的實現了,考慮一下我的父親可憐而飢餓的兒子吧,他在讓您開心的過程中出過力。”

一股熱血湧上那個貴族的腦袋。無可抗拒的誘惑控制和動搖了他,使他不能自己。是的,就是這了!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而且這次連傻瓜都不會有閃失!一旦他得手,把呂基婭帶到這裡,誰能再把她帶走?而一旦他把呂基婭變成他的情婦,只要她還活著,除了做他的情婦之外,她還能有什麼其他選擇?讓那些陰魂不散的教義見鬼去吧!讓那些教義全下地獄去吧!在那之後,那些有仁有義,默默哀傷的基督徒們和他又會有什麼干係呢?難道不該到了他擺脫他們的時間了嗎?到了把他們全都忘掉的時間了嗎?到了開始重新像別人一樣過日子的時間了嗎?”

呂基婭可能會對此做出什麼反應,或者她將如何協調她的命運與她的宗教之間的關係,這些與他無關。不管怎樣,這些都沒有什麼分量。最最緊要的是她會是他的人——在早晨以前。何況,誰能說她的信仰可以與她將要步入的雄偉世界相抗衡?誰能說她的信仰可以與她將要經歷的歡樂和快活相抗衡?而這一切,他知道,可以在這個夜晚結束之前開始發生。他只需要是把基隆一直留到夜幕降臨,發出必要的命令,然後就是無盡的歡樂。

“我過去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他不得不問自己。他一一列舉出那種生活裡的內容:“胡思亂想,得不到滿足的慾望,以及沒有答案的疑問。”

是時候與這些東西一刀兩斷了,而辦法就是這個。他忽地想起了他曾對呂基婭發下的誓言,他說他再也不會對她使用暴力,但他是以什麼名義起誓的呢?不是以眾神的名義,因為他不再信仰他們。不是以基督的名義,因為他還沒能對他產生信仰。再說,如果呂基婭覺得自己受到了某方面的傷害,他可以用婚姻來補償她。

是的,婚姻是他必須給呂基婭的,因為呂基婭救過他的命。他回想起他和克羅頓闖進她的避難所那天。他又一次看見了烏爾蘇斯那隻巨大的拳頭在他的頭頂揮動。他記起了隨後的每一件事,他看見她向他的小床俯下身,她穿著奴隸穿的託尼,滿懷悲憫,身邊圍滿了愛她的人。他的眼睛移向家宅保護神那裡,並且把目光鎖定在她失蹤之前送他的那隻小小的藤蔓十字架上。他要用新一輪的襲擊回報那個十字架嗎?他要拽著呂基婭的頭髮,把她拖到他的床上嗎?當他不僅是想要她的身體,而且還愛戀她的人,並且愛戀的是她的本來面目時,他怎麼做得出那種事呢?突然之間,他覺得僅僅讓呂基婭呆在他的家裡和他廝守是不夠的,他想要的不單單是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他的愛戀永遠要求更多的東西。他想得到呂基婭的屬意,他想得到呂基婭自願的愛情。他想要呂基婭承諾成全他的愛情。他默默地吶喊,當呂基婭心甘情願地踏進這間屋子裡的時候,這間屋子的屋頂有福了。那一刻有福了,那一天有福了,那以後的生命有福了。在那樣的情境下,他們的幸福將無比巨大,並將像太陽一樣永恆。然而以武力奪取她將把這一切都催毀。那就像謀殺幸福一般,不僅僅是將幸福殺掉,並且是將幸福變成邪惡,討厭和令人反感的東西,是對他所愛戀和渴慕的一切的徹底毀滅。

這個想法令他恐懼得驚駭起來,他瞥了基隆一眼,那個希臘人正巴巴地窺探著他的眼神。在看向維尼奇烏斯的時候,他把一隻手伸進髒不啦嘰的碎布衣裳裡,惴惴不安地在自己身上撓動。年輕的貴族於是像看什麼噁心得說不出來的東西那樣看他,並且想把他的腦袋放在腳下碾軋,就如同他會對宅子裡的害蟲或者毒蛇所做的那般。不過他已然明白他必須要做的是什麼了,而且由於他做事從來不半途而廢,他帶著全然的信念投入到每一件事上;此外,由於他身為羅馬人的無情性格驅使他把事情做得過頭,做得過分,他對那個焦急的希臘人給出了個嚇人的回答。

“我不會按你的建議去做。”他冷冷地對他說。“但你不會空手而歸。我要在我的熱氣浴室裡給你三百皮鞭。”

基隆的臉刷地白了,從這個貴少精緻俊逸的臉孔上看到的決定讓他膽寒,讓他覺得淒涼,他根本料想不到,維尼奇烏斯出口許諾的報酬竟是一個殘酷的玩笑。他立刻屈膝跪倒,緊緊縮成一團,他開始用沙啞的嗓音呻吟。

“為什麼,東方的王?為什麼,您這位集慈悲、恩惠和善良於一身的金字塔?可憐可憐我吧,您這位充滿同情心的巨人!我衰老,虛弱,而且餓著肚子,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您就是這麼來感謝我的嗎?”

“和你感謝基督徒一個樣。”維尼奇烏斯說,他召來管家,此人的職責是監管中庭,監察其他奴隸是否守規矩。

然而基隆還沒有說完。他一躍而起,蹦到那個貴族的膝下,在一陣恐懼中,他抱住維尼奇烏斯的雙腿,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死人的面具。

“大人,我的大人!”他嚎叫出聲。“我老了,五十鞭,不要三百鞭!五十鞭就夠了,一百鞭,不要三百鞭!饒了我!饒了我!”

維尼奇烏斯把他踢開,厲聲發出命令,兩個強悍的誇迪奴隸跟在管家後面跑進中庭,拽著他沒剩多少的頭髮,將他抓住,用他自己身上的碎布條纏住他的脖子,拖著他走了出去。

“看在基督的份上,饒了我吧!”基隆在門口往走廊裡吼道。

維尼奇烏斯一個人待著。他的蠻橫命令使他興奮,使他呼吸急促。他花了點時間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讓自己的各種感情冷靜下來。他覺得無比輕鬆。這場自己戰勝自己的勝利給了他新的希望。他似乎是已經向呂基婭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他會得到善報。起初,他沒想到他對基隆的處理有多麼不公,他沒有想到以前他總是獎勵他的侍奉,現在卻對他卻施以如此嚴勵的懲罰有多麼不公。他太自恃於羅馬人的身份了,察覺不到別人的痛苦,也不會把一個一錢不值的希臘人放在心上,而即使這樣的念頭真的冒出來,他也會覺得下令鞭打一個惡棍合情合理。

然而他想的只有呂基婭,“我不會用我的惡去回報你的善。”他在心裡對她說。“假如你聽說了我是怎麼處理一個想讓我出手對付你的惡徒,你會感激我的。”

接著,他停頓下來,琢磨著呂基婭會不會贊同他對基隆的行為,她的信仰要求的是慈悲和寬恕,她的基督教教友寬恕了那個人,儘管他們有更大的債和他清算。那聲絕望的“看在基督的份上”最終迴響在這個貴族的靈魂中,他回想起基隆就是用這樣的一聲呼喊把自己從烏爾蘇斯手中救了出來,他決定停止接下來的鞭刑。

他正要召喚管家時,這個人就自己現身了。他報告,“那個老頭兒昏過去了,差不多要死了。我要繼續行刑嗎?”

“把他弄醒,帶到我的面前。”維尼奇烏斯下令。

管家消失在帷慕之後,可是基隆恢復知覺必然是一件困難的事。維尼奇烏斯等了很久,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這時奴隸們終於把那個希臘人帶了過來,並在他們的主子示意下退出中庭。

基隆的臉色看起來如同帆布一樣灰敗,一條條血柱從他的腿上滴到中庭地板的馬賽克地磚上,他完全清醒了,像之前一樣趴跪著。

“謝謝您,大老爺!”他叫道,伸出雙臂,做出羅馬人表示敬愛,順從和崇拜的姿式。“你是偉大的人,慈悲的人。”

“明白就好,你這條狗。”維尼奇烏斯說。“看在我自己也欠基督一條命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了。”

“從現在起,我將是他的僕人,大人!他和您的僕人!”

“閉嘴,聽著。起來!你要和我一起走,把呂基婭現在住的地方指給我看。”

基隆聽命起身,但是這一努力耗費掉了他最後一絲體力,他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的聲音變得微弱。

“我是真的餓著肚子,大人。”他呻吟。“哦,我會走……我會走。可是我虛弱得走不動了……至少給我一餐狗碗裡的剩飯吧,然後我會走的!”

維尼奇烏斯命人給他吃的,並扔給他一塊金幣,還讓人把一件新的斗篷披在他的肩上。不過即使吃完了東西,基隆還是虛弱得走不動。血淋淋的鞭打和餓了好幾天的肚子奪去了他所有的力氣,一想到維尼奇烏斯把他的虛弱當成了一個新的抗命不從,並下令繼續鞭打他,他就恐懼得一綹一綹頭髮全豎了起來。

“只要讓這杯酒把我稍稍暖和一下就行。”他牙齒打顫地哀求。“我可以立刻就走,就算到大希臘的邊遠地區都可以。”

過了一會兒,他恢復了些許氣力,他們一起離開底邸。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和大多數基督徒一樣,裡努斯住在臺伯河對岸的貧民區裡,離德瑪斯的磨坊不遠,不過基隆最終指著一棟由爬滿了常春藤的圍牆圈起來的小房子。

“就在這兒了,大人。”他說。

“很好。”維尼奇烏斯說道。“現在你走吧,但要注意一件事。忘記你曾經侍奉過我,忘記瑪麗婭,彼得還有格勞庫斯現在住在哪裡。忘記這棟房子,忘記你所知道的有關任何一個基督徒的一切。每個月來我府上一次,每次你出現的時候,我的獲釋奴德瑪斯都會給你兩個金幣,可是如果你要是繼續盯著那些基督徒,我就會抽死你,或者把你交給城防長官。”

基隆幾乎把身子弓到了地上。“我會忘記的。”他答應。然而等維尼奇烏斯在小路上拐個彎不見了這後,他把兩隻放在身後的拳頭鬆開,憎恨地揮動,並用刺耳的聲音喊道:“以死亡女神和所有的復仇之神的名義起誓,我不會忘記!”

然後他又一次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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