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火燒到了諾門塔那街,火夾著風吹向了拉塔路和臺伯河,火掃蕩了卡皮托爾神廟的四周,包圍了牲畜集市,又呼嘯著返回了帕拉丁山,催毀了之前錯失過的一切。提蓋裡努斯集結起所有的禁衛軍,為尼祿即將駕臨做準備,他還派出一個又一個信使,向他保證等他最後到達時,場面將是最壯觀的時候。

然而尼祿想晚上抵達羅馬。那時候他會看到一副最讓他滿意,最讓他充滿靈感的城市滅亡圖。懷著這個想法,他在阿爾班湖附近停留了下來,練習種種姿式、表情和動作,他把悲劇作家阿里圖魯斯召至他的帳篷去輔導他,和他激烈地爭辯,在對天大喊時,他是該雙臂向天呢,還是一臂向天,另一臂手拿長身垂在身側。有問題的詩行是“啊,神聖的城市,宙斯嬰兒時避禍的所在,人們曾以為你會比伊達山存在得更加久遠,更加不朽與永恆。”而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問題。

他在夜幕降臨,踏上行程中的最後一段路時仍然對這行詩拿不定主意。腦子裡想著那一刻的悲劇氣氛和對藝術真實性的要求,他向佩特羅尼烏斯詢問是否應該在這裡插上幾句褻瀆神明的激烈言詞。

“我的意思是,”他辯解道,“普里阿摩斯這時詛咒眾神不是自然而然的嗎?一個眼睜睜看著自己世代承襲的國土被毀滅的人,從他的嘴裡冒出那樣的粗話,不是自然而然的嗎?”

終於,接近子夜時,尼祿率領著由朝庭大臣,元老,貴族,騎士,獲釋奴,奴隸,女人和男女幼童組成的龐大隨行隊伍到了城牆附近。

一萬六千名禁衛軍按照全面作戰的陣型圍在了他身邊,以保證他的安全,將憤怒的民眾隔離在合理的距離之外。民眾呼吼著,嘶叫著,並且對他狂咒濫罵,但卻不敢真的襲擊他。事實上,在最惡劣和最低賤的賤民們中間,在那些沒有東西可在大火中失去,一切所得都來自於期盼中的大量免費糧食,免費橄欖油,免費衣物和值錢的饋贈的人中間,甚至響起了一陣掌聲。

在提蓋裡努斯的命令下,大量號角和戰鼓嘟嘟響起,最終掩蓋了所有的叫喊聲,咒罵聲,嘶喊聲和掌聲,尼祿在奧斯蒂亞城門前駐足了片刻。

他感慨道,“無家可歸之民們,我,你們無家可歸的統治者,來了!啊,這個夜晚,我這顆不幸的腦袋將在何處安枕?”

他爬上德爾斐尼斜坡——一段蜿蜒曲折的,通往卡皮托爾神廟的神聖道路上的其中一段,然後登上為了踏上阿皮亞高架渠頂端而修建的階梯。低他一頭的是所有的達官貴人和一班拿著齊特琴,長笛和其他樂器的樂師。

他們全都摒氣凝神,注視著愷撒,等待聽他吟唱出一些令人難忘的語句,他們會為了活命而竭力記住這些語句。可是他卻默不作聲地站立著,不發一言,身披紫色託加,頭戴黃金桂冠,莊嚴肅穆地瞪視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當特爾普努斯把一根黃金長笛遞給他時,他抬眼看向漫天大火,像是在尋找靈感。

遠處,百姓們在對他指指點點:他是這個悲劇性晚上的血紅色幽靈。在離他遠遠的地方,火焰像蛇一樣吐著信子,羅馬最神聖的遺產化作了一堆灰燼。厄萬德始建的赫拉克勒斯神廟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被燒掉了,同樣燒掉的還有這座城池的創始之神朱庇特的神廟,以及羅馬的第六世國王塞爾維烏斯·圖裡烏斯為盧娜女神建造的神廟,以及第二世國王龐庇裡烏斯·努瑪的宮殿。被燒的還有為了所有羅馬的家宅保護神維斯塔而建的聖殿。卡皮托爾神廟在熊熊烈焰下綻放紅光。給予羅馬靈魂的全部歷史過往被燒光了,而手持長笛的愷撒端著一副悲劇演員的面孔站著,絲毫不把他罹難深重的國家放在心上;他的心絃完全轉入到如何站立上,轉入到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的節奏上,轉入到如何最好地描述他面前的那場災難,以便贏得最大的敬意和最熱烈的掌聲上。

他憎惡這座城市。他厭恨住在這裡的每一個人。他沉迷在終於能夠看見和他的作品相類似的悲劇中。這個蹩腳詩人喜出望外,這個吟唱者覺得自己受到了啟發;這幅嚇人的場面令這個尋求刺激的人大飽眼福,他心中暗想,與這座龐大城市的毀滅相比,特洛伊的敗落也不算什麼了。他還有什麼可求的呢?一邊是羅馬,是像柴火堆似的焚燒著的世界之王,一邊是他站在一座高架渠的頂上,手持一根金笛,被所有人看見並敬抑,高貴莊嚴且能歌善舞。在他腳下,在黑暗裡的某個地方,有一群人在鼓譟翻騰,就好似遠處的暴雨般!可是隨他們去好了!百姓算個什麼玩意兒?百年稍縱即逝,千載風過無痕,但人類將記得在這個奇妙的夜晚吟唱特洛伊敗落的詩人,並向他致敬,荷馬在他面前算得了什麼?除了手拿一管長笛的他,誰能是阿波羅?

他抬起胳膊,吹響一個音調,並以普里阿摩斯的悲嘆口吻吟道:“啊,我父輩的家園,我最寶貴的搖籃!”

在野外,在大火排山倒海的咆哮聲,以及遠處山下平原上聚集的千萬人的怒吼聲映襯下,他的聲音似乎莫名地虛弱,蒼白和無力,伴奏者的聲音則更像是蒼蠅的嗡嗡聲一般。然而,集合在高架渠上的元老、官員、達官貴人門卻懷著默默的敬意低垂著腦袋。他唱個不停,極力唱出更悲傷的音調,合唱團反覆唱著最後幾行,他則趁機換氣。之後,他用阿里圖魯斯教給他的動作,甩掉了肩上那件垂墜於地悲劇作家穿的斗篷,又拔弄著里拉琴的琴絃繼續歌唱。當唱至他所作詩篇的結尾時,他開始了從面前的場景中尋求崇高類比的即興表演。他肉乎乎,紅通通的臉龐顫動並且開始扭曲,都城被毀沒有令他產生絲毫動容,反而是他自己哀婉動人的表演震憾了自己。他陶醉在自己的歌聲中,任由長笛從他的手中脫落,跌落到地上,他悲痛地把斗篷披到身上,保持紋絲不動的姿勢,彷彿他已經變成了一塊石頭,就像帕拉丁宮的前庭裡的尼俄柏(1)悲劇雕像那樣。

一陣鴉雀無聲的靜默後,雷鳴般的掌聲嘩嘩響起,而民眾那邊回應的則是憤怒的吼叫。那邊再也沒有人會懷疑,就是愷撒下令燒的羅馬城,只為了造出一副他可以歌頌的場面。可是尼祿卻僅僅將他傷心的眼神投向那些達官貴人,像一個被冤枉了的,受到了深深傷害的人那樣無可奈何地微笑。

“看看羅馬人是怎麼評價我和我的詩歌的吧。”他嘆息地說道。

“刁民!”瓦提尼烏斯嚷道。“讓禁衛軍把他們抓起來,主上!”

尼祿稍稍思索了下,然後轉向提蓋裡努斯,“我能信賴軍隊嗎?”他問,“他們會忠心不改嗎?”

“是的,聖上!”那個禁衛軍長官向他保證。

“你可以信任他們的忠誠。”佩特羅尼烏斯冷冷地說,“而不是他們的人數。站在你現在所在的位置別動,因為這裡更加安全。不過必須採取措施安撫這些人。”

塞涅卡和執政官李奇尼烏斯表示贊成。此時山下民眾的怒氣更盛了。人們拿石頭,帳篷支架,從馬車上抽下來的木板和他們能找得到的隨便什麼鐵器來武裝自己。不一會兒,幾個千夫長和百夫長上山來報告,說聚集的民眾嚴重衝擊了他們的隊伍,禁衛軍們保持隊形的困難非常大,由於沒有收到攻擊的命令,他們不知該怎麼辦。

“呀,眾神呀!”尼祿說。“好一個夜晚!一邊是大火,一邊是來自人海的怒火!”

他立刻開始尋找描述此時的險狀的最佳比喻,然而他所看到的周圍那些蒼白的面孔和焦灼的眼神突然嚇住了他。

“給我一件帶風帽的黑斗篷!”他叫道,“真的要打起來了嗎?”

“主上,”提蓋裡努斯打著顫音說,“我已經盡力而為了,但是形勢變得危險起來了……對百姓們發話吧,聖上,許諾給他們些什麼!”

可是尼祿卻並不想離百姓們再近了。“我?”他演戲似地叫喊道,“你想讓皇帝親自和賤民說話?找別人代我做吧,誰來做?”

“我來吧。”佩特羅尼烏斯平靜地說。

“那麼去吧,我的朋友!你總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去向他們許諾你能想到的一切!”

佩特羅尼烏斯把目光轉向尼祿的隨駕人員,他的眼神介於無動於衷和不屑一顧之間。“你們,”他冷靜地說,“這些正好在這兒的元老們……還有皮索,涅爾瓦,塞內奇奧……跟我來!”

他緩緩走下高架渠,那些他讓跟上的人也猶豫不定地下了高架渠,不過他們很快從他的鎮定中獲取了勇氣,一踏上高架渠的拱門下的堅實土地上,他就下令立刻給他牽一匹白馬過來,他只拿著一根走路時偶爾用用的,蘆葦竿一樣的象牙手杖作為武器。他上了馬,帶領他的隊伍穿過禁衛軍兵團的重重佇列,走向在黑暗中吼叫的廣大民眾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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