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2)

維尼奇烏斯有好幾個晚上根本未曾回家,但是佩特羅尼烏斯卻並不想知道他在哪個地方,也不想知道他在幹什麼。他以為,那個年輕的戰士有了什麼新的營救計劃。他認為,他正在做著把呂基婭從埃斯奎林山上的地牢裡解救出來的事情,而他則無意因為問東問西而給他的努力帶去厄運。這個溫文儒雅、學識淵博的懷疑論者對某些事務也變得有點疑神疑鬼起來。自從他沒能成功把呂基婭從瑪摩坦救出,他就斷了念頭,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也不相信自己掌控自己命運的能力了。

對維尼奇烏斯腦子裡的打算,不管是什麼樣的打算,他也都也不抱多少信心。在被拆倒用做防火屏障的殿宇的地下室上,埃斯奎林山上的監牢匆匆建的,他沒有卡皮托爾山附近的老圖裡烏斯地牢那麼可怕,可它的防守卻強了一百倍。佩特羅尼烏斯深知,呂基婭被轉移到那裡,僅僅是為了不死在瑪摩坦,不錯過競技比賽;而她被看守們像看寶貝似地看著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看來,愷撒和提蓋裡努斯好像已經為她預先設定了比其他表演更恐怖的演出。”最後,他對自己說。“比起把她解救出來,維尼奇烏斯更容易在解救的努力中死去。”

維尼奇烏斯也對自己獲得成功的機率感到質疑。就現在的事態來看,只有基督可以救她了。年輕的軍團司令官一心想找到一個進入牢房見她的法子。他不住地盤算。透過被僱傭往外搬運屍體,納扎裡烏斯得以溜進瑪摩坦,於是他決定自己也試試那條路子。收了大筆賄賂後,停屍所的頭頭讓他進了他的搬運隊,他每天晚上都派這隻隊伍去牢裡收屍體。他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黑暗的夜色,奴隸的裝束,還有地牢裡昏暗的照明都給了他最佳的保護。此外,誰會想到,在墓地雜役中間,在氣味惡臭的地牢和腐敗的葬坑裡,會有一個貴族,一個父親和祖父都曾經做過元老的地地道道的羅馬貴族出現呢?誰會想到他在做著只有奴隸或者受極端貧困逼破的人才乾的活計?

時候一到,他就興沖沖,又心懷感激地用一塊腰布纏住自己的胯部,用在松脂裡浸過的破布條裹上自己的腦袋,和其他人結隊去往埃斯奎林山。

他的心跳得撲通撲通的,但是禁衛軍們並沒有找什麼麻煩。所有的扛夫都拿著特別通行證,一個百夫長就著燈籠光查驗證件,片刻之後,一扇大鐵門在他們面前開啟了。到了裡面,維尼奇烏斯進入了一個有穹頂的寬敞地下室,地下室前方是連線其他地下室的一條條通道。幾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一個滿滿都是人的昏暗內室。有的人靠牆蜷縮著,不是死了,就是在睡覺。有的人圍著一個放在地中間的大盆,像是發了燒似地喝著裡面的水。還有的人四肢匍匐,虛弱地抱著腦袋,睡著的孩子們緊緊摟著他們的母親。他只聽到身邊有氣無力的呻吟聲,病人的急促呼吸聲,一些抽咽和哭泣聲,低低的祈禱聲,壓著嗓子的喃喃吟唱聲,以及牢頭們的咒罵聲。

地牢裡裝滿了喘氣的人,散發著類似停屍所裡的臭味。潮溼的深牢是一個焦躁不安的暗色人體身形的集合;走近些,內室上方閃爍的微弱火焰照出了一張張面無血色,被餓的凹下去的可怕臉龐;沒有神采,愣愣怔怔或者是燒得通紅的一雙雙眼睛;青灰色的嘴唇;打結的頭髮;還有從他們的額頭上淌下來的一道道汗水。陰暗的角落裡,生病的人哭泣著,低喃著不連續的哀求,有的人叫喚著要水,有的人請求被帶出去赴死。

很難讓維尼奇烏斯想到,比老圖裡烏斯地牢,這是一座可怕程度遜色多了的監獄。他雙腿直打哆嗦。一口氣憋在胸口。一想到呂基婭就在這個悲慘的坑穴裡,他頭上的頭髮便豎立起來,一聲無望的嘆息還沒有出口就夭折在他的喉嚨裡。什麼都比這些嚇人的地牢以及屍體上的臭氣要好。圓形露天競技場,野獸的獠牙和十字架將是個解脫。

哀求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傳來:“帶我們出去赴死吧!”

維尼奇烏斯用指甲掐著手掌,因為他覺得力氣正在從身上流失,他覺得自己會跌倒。他想死去。此刻之前他所經歷的一切——他所愛戀和遭受的一切——轉化成了對飛灰煙滅的渴望。

突然,在他的正右方,他聽到停屍所的頭頭說話的聲音。“今天晚上你們有多少具屍首?”

“一定有一打。”一個牢頭說。“可到了早上的時候會更多。那旮旯就有好幾個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的。”

那個獄卒開始抱怨,女人們不但不丟棄他們死了的孩子,反而還把他們藏起來,就為了使他們被帶去停屍所的時間拉得稍長一些。他說,有的活人和死人你都分不請,除非去聞味道。

“無論如何,這裡都有臭味。”他說。“而那使情況更加糟糕。我寧願在一個苦工營裡做一個奴隸,也不要來看守這些還沒死就發爛的惡狗。”

停屍所的頭頭安慰他說,他的活計也沒好到哪裡去。

維尼奇烏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收回他對現實的掌控,開始理智地思考。昏暗之中,他哪都找不到呂基婭,他覺得,可能到她死他才能找到她。這個地方的地下室不下十二個,由新鑿出來的通道相連線,而喪葬隊的人進入的只有那些放置了要抬出去的屍體的地方。他陡然害怕所有這些拼命的努力都將變得徒勞無益。

但是收了賄賂的僱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助力:“他們一死你們就要把他們的屍體弄出來。”他對那個牢頭說,“屍體散播疫病的速度比什麼都要快。如果你們不弄,你們就會和你們的囚犯一起全都死在這裡。”

“在這兒的所有地牢裡,我們的人只有十個,”那個牢頭抱怨道,“有時我們還必須要睡覺。”

“所以我給你留四個人。你睡覺去,他們會檢視各個牢房,把死人找出來。”

“交給你了,我們明天去喝上幾杯。讓你的人把每具屍體都送去檢查,因為我們收到了新的命令,在他們離開這裡之前喉嚨上都要被砍上一刀。然後他們直接帶著屍體去停屍所。”

“好極了。”停屍所的頭頭說。“我們要喝上幾杯。”

他抽了四個人留下,維尼奇烏斯在他們中間,他又派其他人去往擔架上抬屍體。

維尼奇烏斯感激地吸了一口氣。至少他知道他現在可以去找呂基婭了。他開始細細查詢了第一個地牢。他細細查訪每一個搖曳的燈光所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他檢查每一個睡著的人。他去檢視被拖到犯人中間的特殊角落裡病的最厲害的人,但是無論在那裡,他都沒有找到呂基婭。第二個和第三個地牢給出的也是同樣令人灰心的結果。

與之同時,時間在緩緩流淌。天色已晚。死人被抬了出去。獄卒們歪倒在通道里睡著了。孩子們最後也哭累了安靜下來,在這個地底下的窩籠裡,唯一的聲音只有疲累的睡著之人的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時不時響起的低低祈禱聲。

維尼奇烏斯拿了一個火摺子走進第四個地牢,它比其他的牢房小了很多,他把火摺子舉到頭頂上,轉著圈兒地看向昏暗之處。忽地,他的神經一跳,身子一抖。他瞥到了一個巨大的身影,那個身影正蜷伏在在一面高牆上封了厚厚柵欄的天窗下,他覺得那個人是烏爾蘇斯。

他立刻吹滅燈火,往前走近了些。“烏爾蘇斯?”他問。“是你嗎?”

那大漢對他轉過頭來。“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嗎?”年輕人問。

“我怎麼認識?你把燈吹滅了。”

就在這時,維尼奇烏斯看到了呂基婭,她躺在一面靠牆鋪開的斗篷上,他走過去,靜靜地在她旁邊跪下。

“讚美基督!”烏爾蘇斯認出了他。“但是別弄醒他,大人。”

維尼奇烏斯跪在地下,淚眼朦朧地盯著她看。他能看到她的臉,她的臉哪怕在昏暗中也像是雪花石膏一樣白皙。他看到他虛弱的兩臂。在撕裂般的痛感中,他的內心載滿了愛意;他對這個姑娘充滿了憐惜,敬重和愛慕,他是那麼愛她,他在她身邊把臉深深埋下,開始親吻她正躺臥的那件斗篷的邊角。

烏爾蘇斯一聲不吱,看了他好長一會兒,最後他介入了。

“大人,”他拽了拽他的袍子,說,“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你是來救她的嗎?”

維尼奇烏斯坐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他撫平了自己顫悠不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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