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歌劇《金光》通常以這樣的方式上演:舞臺佈景被分成兩個獨立的場景,其中小一些的是一個受十字架刑的奴隸被熊吞吃的場景。愷撒花園裡的事情發生過後,正常的表演被改成了單場演出,以便最大數量範圍的觀眾可以觀看到流血的演出高潮。動物的角色按慣例由一個套著熊皮的演員扮演,不過,這一次的演出是完全真實的,是一隻真的活熊和一次真的十字架刑。

提蓋裡努斯的這個主意是在給基隆上刑的時候冒出來的。愷撒一開始宣佈他不會去,但是提蓋裡努斯,現在他最有影響力的寵臣,讓他改變了主意。他解釋說,在花園慘敗後,皇帝有必要在公共場所現身。他還保證受十字架刑的奴隸不會像克里斯普斯那樣襲擊他。百姓們顯露出厭倦了大屠殺,膩煩了恐怖和看夠了血腥的跡象,但是他們又被吸引到了圓形露天競技場,他們被許諾發放以免費的彩票,禮物和晚餐,因為演出是在晚上,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圓形露天競技場裡。

誘惑意料之中地起了作用,而天剛一黑下來,那座巨大的建築就從上到下擠滿了人。在提蓋裡努斯的領頭下,每一個達官貴人都來了,與其說他們是為了看錶演而來,不如說他們是為了向愷撒變現他們的忠心,以及討論成了羅馬話題的基隆而來。他們互相交頭接耳地說,愷撒從花園回去後就氣得發了瘋,一晚上沒有睡著。他受到可怕幻象的慘痛折磨,因為這,第二天早上,他第一件事就是宣佈立即動身去希臘。有的人不贊成,堅稱在對抗基督徒上,他現在將比以往更加不可或缺。也不乏有膽小之人認為,基隆在百姓面前公然斥責尼祿,可能導致最糟糕的後果。還有的人感覺到了人類尊嚴的躁動,對提蓋裡努斯停止迫害而欣然。

“看看你們把話扯到哪兒去了。”巴庫斯·索拉努斯說。“你們想用復仇來滿足平民的慾望,想用純粹的報復來證明基督徒的罪惡。可是你們得到的卻恰恰相反。”

“的確!”安提斯提烏斯·維魯斯補充道。“所有人都在暗地裡說他們是無辜的。如果這個說法被認為是政治上的巧手安排,那麼基隆說你們所有的腦子都裝在了一個桃核裡就是正確的。”

“是嗎?”提蓋裡努斯眼光冷冷地看向巴庫斯·索拉努斯。“人們還暗地裡說你的女兒塞維利亞把她的基督徒奴隸藏了起來,不讓愷撒定罪。他們也這麼說你的夫人,安提斯提烏斯。”

“一派胡言!”巴庫斯·索拉努斯立刻驚慌起來。

“我的夫人是誹謗的受害者!”安提斯提烏斯·維魯斯也一樣忐忑和驚慌。“你們那些離了婚的潑婦想潑她的髒水,因為她們看不慣她的賢德!”

但是其他人只想談論基隆。

“他出什麼事了?”伊庇魯斯·馬爾凱路斯想知道。“他把它們全都交給了提蓋裡努斯,然後從真正的破落戶變成了富翁。他本來可以後半生過得舒舒服服的,到最後,會有一場盛大的葬禮,一座精緻的陵墓,墓旁還有一座石像。可是不!突然一下子,他放棄了一切,自己也走入了末路。真是的!他一定是腦子糊塗了。”

“他的腦子沒有問題。”提蓋裡努斯聳了聳肩膀說。“他只是成了基督徒。”

“基隆嗎?不可能!”維特里烏斯說。

“我不是告誡過你們嗎?”維斯提尼烏斯帶著神神叨叨的,迷信的神情插嘴說,“我說‘盡情殺了所有基督徒把,但是不要激怒他們的神明。’那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看看正在發生的一切!我沒有放火燒羅馬,但是如果愷撒允許,我會立刻為他們的神祭上一百頭公牛。所有人都應該這麼做,因為,正如我要重複強調的,這位神不是開玩笑的!記住我說的話。”

“我要說點別的。”佩特羅尼烏斯發表言論道。“我說他們在角鬥場上保衛自己時,提蓋裡努斯一笑置之,但是我還要再多說一點。他們就要贏了!”

“怎麼贏?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好幾個聲音發問。

“以波呂克斯之名發誓!如果連像基隆那樣的傢伙都無法抵制他們,那麼還有誰能呢?如果你們以為每場演出沒有產生新的基督徒,那麼你們就應該開始到施捨糧食的粥鵬去舀湯,或者到理髮店裡去幹活。那樣,你們也許發現得了人們在想什麼,全城在發生什麼。”

“那正是至理真言!”維斯提尼烏斯叫嚷著,拿神聖的狄安娜在夜晚時的可怕形象發誓。

巴庫斯面色一正。“你拐彎抹角地要說什麼?”他轉向佩特羅尼烏斯。

“我的結論就是你剛才說的開頭。已經流了太多血了!”

“哎!”提蓋裡努斯微微一笑,嘲諷地對他說。“還要再多一點點!”

“如果你的腦子理解不了,”佩特羅尼烏斯回擊道,“那麼用用你柺杖上的球結!”

愷撒的到來使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他和畢達哥拉斯剛一在他的包廂裡做好,歌劇就開始了,但是達官貴人中沒人對《金光》加以多少關注,因為他們想的全都是基隆。無聊的民眾對演出發出噓聲,嚷嚷著對朝廷的侮辱之詞,要看有熊的那一場演出。習慣了看到殘酷和流血的他們就是為了看那場表演來的;要是沒有曾許諾下的禮物和那個被判有罪的老頭子,這場演出並不能把他們留在圓形露天競技場裡。

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兩個競技場夥計搬上來一個木頭的十字架,十字架低得足夠讓一隻暴躁的熊觸到蒙冤者的胸口,接著,另兩個夥計把基隆帶上場,或者不如說把他給拖上了場,因為他腿上的骨頭全都被打碎,他無法行走。他被扔到十字架上,並很快釘起來,快得讓好奇的達官貴人門沒能把他給看清楚。直到十字架被豎起來,並且在坑口上夯實後,他們的眼睛才落在他的身上。

沒有幾個人能在這個赤著身子的老人身上看出以前的基隆影子。在遭受完提蓋裡努斯下令對他施加的刑罰後,他的臉上沒有留下一滴血色,惟有一塊猩紅色的血印凝結在他的白鬍子上,那是從他嘴裡把舌頭拔出來的時候留下的。他的面板似乎透明瞭,所有的骨頭都突了出來。他看起來更老了,幾乎是老態龍鍾。他那雙銳利,飢餓和不安分的眼睛曾經總是閃爍著怨毒和懷疑的光芒,他那張驚恐、算計的面孔上總是透露忐忑不安的目光,現在,他掛著受痛但是卻平和的,屬於一個在睡夢中的人,或者某個死人臉上的那種微笑,沒有任何害怕。也許這份自信和無憂的平靜來自於他的記憶——記憶中,基督寬恕了在他旁邊受十字架刑的那個竊賊。或者,也許他已經在內心中和慈悲之神侃侃而談,告訴他,“主,我曾經常常像一隻毒蟲那樣到處亂咬,但是我一輩子都是個吃不飽飯的叫花子,餓得半死,每個人都來踢我,我總是被人揍,被人踹,被人虐待和折磨。我貧窮困頓,主,我的一生沒有一刻幸福的時光,現在他們又對我上了刑,把我釘在了十字架上。可是你不會否決我!你不會把我從你身邊推開!你會在我死亡的那一刻接受我。”

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寧靜謙和之態。沒有人發笑。在這個受十字架刑的老人身上有一種氣質,那氣質是那麼平靜,那麼柔和,他看著是那麼衰朽,無力和軟弱——而他的人性呼喚仁慈和同情的吶喊聲又是那麼大——人們開始捫心自問,問自己又沒有意識到,怎麼能有人對一個行將死去的人上刑並把他釘到十字架上呢?民眾們沉默了。維斯提尼烏斯在達官貴人中左湊右湊,用被嚇到的口氣悄聲說:“看到了吧?看看他們是怎麼死的!”其餘的廷臣等著熊的出場,他們想讓演出儘快結束。

終於,熊入場了,弓著背,腦袋左搖右晃,彷彿在思索或者尋找什麼似的,看東西時候的眼白翻上。最後,那隻熊看到了十字架和赤著身子的人體,它小跑靠近,立起後肢,接著又把熊掌收了回去,四肢著地。他蹲坐在十字架旁邊的沙地上,發出咕嚕嚕和吼叫的聲音,就像它的動物心性裡靈光一現,殘留的一絲同情心留給了這個人類。

角鬥場雜役吆喝著刺激那頭野獸,但是民眾們卻沒吱聲。與此同時,基隆慢慢抬起頭,他的眼睛在一排排座位間尋找著,直到那一雙眼睛定在了最高排座位間的某處。他呼吸地更急促了,他瘦骨嶙峋的胸脯又有了新的活力地起伏著,他的臉上出現了令人驚詫的變化。一抹難以用言詞形容的快樂微笑點亮了他陰鬱的面龐,通紅的火光如陽光般映在他滿是皺紋的額頭上,他把腦袋往後靠,好把眼睛舉向天空,兩顆大大的,壓抑不住的淚珠緩緩從他的臉頰上滾下。

接著他便死了。

忽然之間,一道深沉有力的聲音從篷帳下響起:“願眾殉道者們安息!”

圓形露天競技場內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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