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萬尼亞和若拉跟沃洛佳告別之後,就投入了沿著鐵路向李哈雅移動的逃難的人流。

他們最初的計劃是前往新切爾卡斯克,據若拉說,他有個親戚在那邊很有辦法,可以幫助他們繼續前進:他的叔叔在那邊車站裡做鞋匠。但是萬尼亞知道了柯瓦遼夫一家是去李哈雅之後,在最後一分鐘寒寒糊糊地向若拉敘述了這條路線的好處,建議走這條路。對若拉說來,無論到哪裡去,根本無所謂,所以他就心甘情願地放棄了自己的相當明確的路線而採取了萬尼亞的模糊不明的路線。

在一段路上,有一個矮小、彎退、口髭濃密異常的少校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右胸佩著近衛軍徽章,軍便服皺皺巴巴,長統靴乾裂而歪扭。照他的解釋,他的軍服,特別是靴子,所以弄成這副慘相,是因為在他住院養傷的五個月裡,這些東西一直被扔在醫院的儲藏室裡。

那所醫院最近一直借用克拉斯諾頓市立總醫院的一所分院,目前正在疏散。但是由於缺乏運輸工具,凡是能夠行走的人,只好請他們步行,現在還有一百多個重傷員留在克拉斯諾頓,毫無希望離開。

少校除了詳盡地說明了本身的命運和他住過的醫院的情況之外,以後一路上他一直一言不發。他沉默到了極點,他執拗地沉默著,根本沒有希望讓他開口。此外,少校還是瘸退。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相當帶勁地邁著穿著歪歪扭扭的皮靴的腳,不落在年輕人後面。因此過不多久,年輕人就對他產生了極大的敬意,他們無論談什麼,都要把他當做一位沉默寡言的權威來向他請教。

這時候,許許多多中年人和青年人,而且不僅是婦女,還有持槍的男子,都在這條無窮無盡的撤退洪流裡受著痛苦和折磨。可是萬尼亞和若拉,肩上揹著揹包,袖子捲到臂肘上面,手裡拿著帽子,卻朝氣勃勃,滿懷著燦爛的希望,在草原上闊步前進。他們比別人優越的地方,就在於他們非常年輕,他們是單身,他們不知道敵人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人在哪裡,他們不相信謠言;現在儘管四周是無邊的草原,驕陽似火,煙霧瀰漫,在這個不時受德機轟炸和掃射的大路地區,塵土好像黑壓壓的烏雲,可是在他們看來,整個世界對他們都是開放的,四面八方他們都可以去得。

而且他們所談論的事,和周圍發生的一切也毫無關係。

“你為什麼認為在目前做法學家沒有意思呢?”萬尼亞用微啞的低音問道。

“因為在目前戰爭時期,應該做一個軍人,戰爭結束之後,就應當做一個工程師,來複興經濟,至於做法學家,目前並不重要。”若拉說,他雖然才十七歲,可是他的見解一向是明確而肯定的。

“對,打仗的時候,我當然要做軍人;可是我的眼睛不好,人家不會要我。你離我遠一些,我看你就像是一團模模糊糊、又長又黑的東西。”萬尼亞苦笑著說。“做工程師固然非常有用,但是這裡有個愛好問題,而我的愛好,你知道,是在詩歌方面。”

“那你應該進文學院。”若拉非常清楚明確地說,又望望少校,彷彿只有少校才能懂得他若拉是多麼正確。但是少校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我恰恰不願意這樣,”萬尼亞說,“普希金也好,丘特切夫①也好,他們都沒有念過文學院,而且那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學校。總之,進學校學做詩人是不行的。”——①丘特切夫(1803-1874),俄國詩人,曾在俄國駐外使團中擔任外交職務。

②迦林(本名:尼-格-米哈伊洛夫斯基,1852-1906),俄國小說家。

“什麼都可以學會。”若拉回答說。

“不,進學校學做詩人——這簡直是荒唐。每個人都應當學習,而且應當從普通的職業開始生活的道路。如果他天生有詩人的才華,這種才華一定會循著獨立發展的途徑得到發展。我想,只有到這種時候,才能成為專業作家。比方說,丘特切夫做過外交家,迦林②做過工程師,契訶夫做過醫生,托爾斯泰是地主……”

“這個職業倒挺舒服!”若拉抬起烏黑的、亞美尼亞人的眼睛,狡猾地望望萬尼亞說。

他們倆都笑起來,少校也微微一笑。

“那麼他們有誰做過法學家嗎?”若拉認真地問。

歸根結蒂,如果作家裡面有人做過法學家,他覺得把這個例子應用到萬尼亞身上就完全合適了。

“這我可不知道,但是法律教育可以向作家提供社會科學、歷史、法律、文學等方面必要的知識……”

“就說這些學科吧,”若拉有點賣弄地說,“這些學科最好在師範學院裡念。”

“可我又不想當教師,雖然你們在學校裡管我叫教授……”

“說來說去,在我們的法庭上做辯護人總是沒有意思的,”若拉說,“比方說,你記得在審訊那些壞蛋危險分子的時候嗎?我老是在想那些做辯護人的。他們的地位真尷尬,是嗎?”若拉又笑起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在我們這裡當辯護人,當然沒有意思,因為我們這裡是人民法院。但是,我想做一個偵查員一定很有趣,可以認識許多形形色色的人。”

“最好是做公訴人,”若拉說。“你記得維辛斯基①嗎?真棒!可是無論如何,我自己總不願意當法學家。”——①維辛斯基(1883-1954),蘇聯外交家、法學家。在一九三三至三八年間大審判時,曾數次擔任國家公訴人。

“列寧曾經是法學家。”萬尼亞說。

“那是時代不同。”

“爭論‘做什麼職業’這個題目簡直是無益而愚蠢的,要是我不明白這一點,我一定還要和你爭論下去。”萬尼亞笑著說。“應當做一個有學問的人,熟悉自己的業務,爇愛自己的工作,如果你同時還有詩人的才華,它自然會發揮出來。”

“萬尼亞,你可知道,我一向愛讀你發表在壁報上,還有發表在你和柯舍沃伊合辦的《帆》雜誌上的詩。”

“你看我們的雜誌嗎?”萬尼亞興奮地又問了一遍。

“是啊,我看這份雜誌。”若拉鄭重地說,“我還看我們學校編的《鱷魚》雜誌,我們學校出版的一切我都注意。”他得意洋洋地說,“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你是有才能的!”

“哪裡談得上什麼才能,”萬尼亞忸怩地用眼角瞟著少校說,接著把頭一甩,把披散下來的長髮甩到後面。“只是湊合著胡謅幾句詩罷了……普希金,那才了不起呢,那才是我的上帝!”

“不,我記得你把蓮娜-波茲德內雪娃批評得好凶,你說她老是對著鏡子裝模做樣……哈哈!……批評得真好!”若拉叫了一聲,他的亞美尼亞口音突然變得很明顯。“你是怎麼說的?‘她漸漸張開美麗的小嘴’……哈哈……”

“哦,那是胡謅的。”萬尼亞惶亂地、寒糊地低聲說。

“告訴我,你沒有寫過什麼愛情詩嗎,啊?”若拉神秘地說,“喂,把你的愛情詩念幾首給我們聽聽,好嗎?”若拉對少校擠擠眼。

“哪裡有什麼愛情詩,真虧你想得出!”萬尼亞窘到了極點。

他寫過獻給克拉娃的愛情詩,題目完全像普希金的詩那樣,都是《致……》。正是那樣——一個《致》和虛點。於是他又記起了他和克拉娃中間發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全部夢想。他是幸福的。是的,在普遍的不幸之中他是幸福的。但是他難道能把這些想法告訴若拉嗎?

“不,你一定有的。喂,你還是念幾首吧。”若拉懇求說,他的稚氣的亞美尼亞人的眼睛閃耀著。

“別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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