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3)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普羅慶柯跟劉季柯夫和舒爾迦分手之後,就和妻子動身前往以北頓涅茨河對岸的米佳金森林為根據地的隊伍裡去。他們得繞一個大彎,才能繞過已經被德軍佔領的地區。普羅慶柯總算使他的“迦濟克”渡過了頓涅茨河,夜裡遊入游擊隊的根據地,當時德國坦克已經開進米佳金鎮——這一帶的森林就是因為這個鎮而得名的。

森林,森林……這哪裡能算森林?這些分佈在不大的地域上的灌木林,哪裡比得上白俄羅斯或是布良斯克的森林——游擊隊的光榮的誕生地!在米佳金森林區,連大的隊伍都沒有地方躲藏,更談不上展開軍事行動了。

幸而普羅慶柯和他的妻子來到根據地的時候,游擊隊已經離開根據地,在通向西方的大路上同德國人作戰了。

這個幾乎是州里最大的游擊隊,竟會沒有隱蔽的基地!普羅慶柯事後想起來非常懊悔,他在來到這兒的第一天怎麼沒有或是沒有能夠從他頭腦裡閃過的這樣簡單明瞭的念頭裡得出種種結論。

伏羅希洛夫格勒州劃分成幾個區,由地下州黨委的書記們領導。普羅慶柯就是這些書記之一。受他領導的有幾個區委和許多附屬於它們的地下小組。各區還有特殊的破壞小組,其中一部分受當地的地下區委領導,另一部分直接受州委領導,還有一部分卻受烏克蘭游擊隊司令部,或者甚至受游擊隊總司令部領導。

為這個分佈到各處的地下網服務的,有一系列保密性更為嚴格的接頭地點、掩蔽處、糧食基地、武器基地以及使用技術和透過專門的聯絡員進行聯絡的聯絡機關。除了各區的普通接頭地點,普羅慶柯和本州地下工作的其他領導人還掌握一些只有他們知道的地址:一部分用來跟烏克蘭游擊隊司令部聯絡,另一部分是本州領導人用來相互聯絡,再有一部分用來和各區的領導人或是游擊隊指揮員們聯絡。

在每個區的境內都有幾支小遊擊隊在活動。此外,每個區裡還建立了一個規模較大的游擊隊,按照原來的意圖,應該有一個州委書記待在那邊,領導那個區的地下工作。大家認為,待在大游擊隊裡可以保證州委書記有相對的安全,也就是說,有較大的活動自由。

伏羅希洛夫格勒地下工作的領導們用來聯絡的總接頭地點是烏斯片斯克區的一個大村莊奧烈霍沃的診療所。普羅慶柯指定他的聯絡員克謝尼雅-克羅託娃的姐姐,當地的醫生瓦連京娜-克羅託娃做房主人。普羅慶柯還在克拉斯諾頓的時候,克謝尼雅-克羅託娃已經住在她的當醫生的姐姐家裡,普羅慶柯應該從克謝尼雅-克羅託娃那裡得到有關其他各區在德國人佔領後的情況的第一批訊息。

普羅慶柯把米佳金森林的游擊隊的糧食和武器總保管的責任交給他的助手,並讓他兼各區間的聯絡主任之後,就坐車前往自己的部隊。實際上他不是坐車去的,而是走路去的。整個地區都麇集著德國兵。儘管普羅慶柯曾安慰自己,認為他無論去哪裡都可以乘坐他的“迦濟克”,他甚至貯存了起碼夠用一年的汽油,結果還是得把那輛多災多難的“迦濟克”開進林中一個採泥場的洞裡,封住洞口。給普羅慶柯擔任聯絡員兼偵察員的葉卡傑林娜-巴夫洛夫娜把丈夫取笑了一陣,他們就一同步行到游擊隊去了。

普羅慶柯跟那個師長在克拉斯諾頓區黨委大廈商量聯絡問題,只是幾天以前的事,可是周圍的一切已經起了多大的變化啊!當然,同師團的任何協同動作都已經談不上了。這個師團在卡緬斯克附近的頓涅茨河上堅守了奉命堅守的時間、喪失了早已不是滿員的人員的四分之三以上,然後撤離陣地,走了。師團遭受了這樣慘重的損失,似乎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在老百姓口中,沒有人說它是“被粉碎了”,也沒有人說它是“陷入了包圍”或是“撤退了”,大家都說它“走了”。它也確實是走了,當德國大兵團已經在北頓涅茨河和頓河中間的廣大地域作戰的時候,它走了。

這個師團在敵佔區走著,它透過河流和草原,且戰且走,利用草原上小河的陡岸做防線,它時而消失,時而又在另外的地方出現。在它走得還不太遠的頭幾天,老百姓關於這個師團作戰的傳說還流傳到這裡。但是師團愈來愈向東去,直奔給它指定的一個遙遠的地方,這個地方大概是非常遙遠,所以關於師團的傳說就連痕跡都沒有了,人民的心裡只記得它的光榮事蹟和傳奇般的故事。

普羅慶柯的游擊隊獨立作戰,成績不壞。一上來,游擊隊就在一次公開的戰役裡殲滅了敵軍幾個小分隊。游擊隊消滅掉隊的敵軍官兵,焚燒汽油車,截奪輜重車,到村裡去捉德方行政管理人員並處以死刑。關於別的游擊隊活動的訊息還沒有來,但是普羅慶柯根據口頭的傳說,猜到別的游擊隊開始得也不錯。老百姓的傳說誇大了游擊隊的戰績,但這只是說明,他們的鬥爭得到人民的支援。

敵人調了大批兵力來對付游擊隊,但是普羅慶柯拒絕了指揮部要他們返回根據地的建議,夜裡悄悄地把游擊隊調到頓涅茨河右岸。這裡,誰也沒有料到游擊隊會來,所以他們在德軍後方造成了空前的恐慌。

但是,在小小的草原地區裡活動,一天比一天困難,因為這裡人口稠密,礦山、莊子、哥薩克村落幾乎都互相銜接。隊伍要不斷地移動。只有靠普羅慶柯的計謀、靠他非常熟悉本區的地形、再加上優良的武裝,才能夠使隊伍走掉而暫時沒有受到巨大的損失。但是敵人老跟在屁股後頭,這樣在原地不停地兜圈子,究竟能支援到幾時呢?

以森林地帶或是地廣人稀的草原地帶的游擊隊為榜樣建立起來的那種大型的游擊隊,在人煙稠密的頓巴斯工業區是不適宜的。普羅慶柯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災禍已經在叩門了。

克謝尼雅-克羅託娃送來的訊息使他心裡好像被紮了一刀。在伏羅希洛夫格勒近郊活動的一個大游擊隊受敵人包圍,被打垮了,待在這個游擊隊裡的州委書記雅柯溫柯犧牲了。按照雅柯溫柯的游擊隊和普羅慶柯的游擊隊的型別建立起來的卡吉耶夫卡游擊隊裡,總共只有以游擊隊指揮員為首的九名戰士遇救。敵人在作戰時遭受了三倍的損失,但是敵人的損失再大,也不足以抵償在戰鬥中犧牲的著名的卡吉耶夫卡礦工近衛隊!該隊指揮員通知普羅慶柯,說他在招募新戰士,目前只能以小隊活動。鮑柯沃-安特臘戚特游擊隊突圍了,總算沒有遭到巨大的損失。它立刻分為幾個小隊,在一個總的指揮部下面活動。一些不大的游擊隊——魯別讓斯基、克烈緬斯基、伊萬諾夫斯基以及其他各區的游擊隊的活動都很順利,幾乎沒有損失。波巴斯仰斯基區的游擊隊是本州最大的游擊隊之一,一開始就分成幾個小隊活動,受一個總的指揮部指揮,當地人民高度評價它的戰果,給隊取了個外號叫“鬼見愁”。至於各區像雨後春筍般產生的新的隊伍——由當地居民、掉隊的紅軍指戰員組成的隊伍——它們全都是以小股游擊隊的形式出現。

這是生活本身的命令。

普羅慶柯獲悉這些情報之後,他總共只要花幾個小時就可以把他的游擊隊也化整為零,但是命運連這幾個小時都不肯給他。

德國人在黎明時包圍了他們,但是現在已經夕陽西下,靠近黃昏了。

從前這裡有一條小溪流入北頓涅茨河。小溪早已乾涸,連附近馬卡羅夫-雅爾村的居民都記不起這裡什麼時候有過水。原來是小溪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樹林鬱茂的峽谷。它的上端很窄,愈到口子的地方愈寬,形狀像一個三角形,樹林像一條寬頻子一直通到河岸。

普羅慶柯伏在峽谷上端最難防禦那個地段的矮樹叢裡。他的柔軟的、深黃色的、農民式的鬍子已經留得很長。德國人的一粒子彈從他的右太陽袕上面擦過,擦掉一小塊帶頭髮的頭皮,血流到鬢角上,凝住了,但是他並不覺得。他伏在樹叢裡,用自動槍射擊,旁邊還有一支閒著,讓它冷卻。

葉卡傑林娜-巴夫洛夫娜伏在離丈夫不遠的地方,她臉色嚴峻、蒼白,也在射擊。她的一切動作都是簡練而準確的,充滿潛在的津力和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天然的優美,——從旁邊看起來,她似乎只是用手指躁縱著自動槍。伏在她右邊的是納烈日內老頭,馬卡羅夫-雅爾的集體農民,或是照他自稱,“老對德戰爭”的機槍手。

納烈日內的十三歲的孫子,在給自動槍裝彈盤,他的周圍都是彈藥箱。在彈藥箱後面的窪地上,指揮員——他沒有跟普羅慶柯在一起,而是待在河岸上——的副官一直抓著曬爇的電話聽筒,用暗語咕噥著:“喂,我是媽媽……我是媽媽……是誰?你好,阿姨!……李子不夠嗎?跟侄子拿吧……喂,我是媽媽,我是媽媽……我們這裡一切都很好。你們那裡呢?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你怎麼睡著啦?小兄弟請你在左邊加把火……”

不,折磨著普羅慶柯的靈魂的並不是他本人和妻子可能犧牲的念頭,甚至不是對別人生命的責任感,而是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可以預見的,他們本來可以不至於陷入現在這樣的困境。

他還是把隊伍分成了幾個小隊,給每個小隊都派了隊長和政治副隊長,並且給每個小隊指定了以後可以做根據地的地方。以前的指揮員和他的副手以及參謀長應該指揮這些新的小隊裡面的一個隊。對於所有這些小隊說來,他們應當代表總指揮部,因為他們現在人數不多,所以仍舊以米佳金森林做根據地。

普羅慶柯叫隊長們和戰士們做好準備,在峽谷裡守到夜裡,然後由他率領大家突破敵人的包圍圈衝到草原上去。為了使大夥在突圍之後容易走掉,普羅慶柯把小隊分得更小,三五個人一組,這些小組應該各自設法脫逃。納烈日內老頭答應把他和他的妻子暫時藏在一個可靠的地方。

普羅慶柯知道,一部分人在突圍時將要犧牲,一部分人將要被俘,也會有人並沒有犧牲,但是由於膽小,已經不會到指定的地點,不會到根據地來了。這一切形成沉痛的津神重擔壓在普羅慶柯的心上。但是他非但沒有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任何人,而且他的臉色、手勢以及他的一舉一動,都和他內心的感受恰恰相反。他身材矮小勻稱,紅潤的臉上長滿深色的農民式的大鬍子,伏在灌木林裡,準確地向敵人射擊,一面還跟納烈日內老頭說著笑話。

納烈日內的臉有些像摩爾達維亞人,甚至像土羅克①人:一把好像塗著樹脂的、漆黑的鬈曲的鬍子,一雙靈活的、閃閃發光的烏黑的眼睛。他像太陽底下的草莖那樣渾身乾癟,肩膀和手上盡是骨頭,然而寬闊有力,他的動作看起來似乎有些遲緩,但是充滿了潛力——①土羅克是土耳其的主要民族。

他們的處境雖然困難,但兩人似乎都很滿意,因為他們能趴在一起,相互之間可以進行說不上是很複雜的談話。

大概每過半小時,普羅慶柯就要眼睛裡閃爍著狡猾的神氣,說道:“喂,柯爾聶-季霍諾維奇①,有點爇吧?”——①柯爾聶-季霍諾維奇是納烈日內的名字和父名。

聽了這種話,納烈日內就這樣回敬他:“涼快是說不上,但是還不爇,伊凡-費奧多羅維奇。”

如果德國人逼得特別緊,普羅慶柯就說:“如果他們有迫擊炮,向我們扔些黃瓜,那我們就要爇得夠嗆了!是嗎,柯爾聶-季霍諾維奇?”

聽了這種話,納烈日內也是不慌不忙地回敬說:“要很多很多的黃瓜才能把這樣的林子打爛,伊凡-費奧多羅維奇……”

忽然,透過連珠炮似的自動槍聲,他們倆都聽到摩托車的軋軋聲遠遠地從馬卡羅夫-雅爾那邊傳來,聲音愈來愈響。

他們甚至有一剎那工夫停止了射擊。

“聽到嗎,柯爾聶-季霍諾維奇?”

“聽到了。”

普羅慶柯把眼睛朝妻子那邊轉動了一下作為警告,撅起嘴做了一個暗號讓她不要出聲。

有一隊摩托兵,沿著從這裡看不見的大路開來支援德國人。大概,峽谷裡各處都聽到了摩托車的響聲。電話鈴狂爇地響起來了。

太陽已經西沉,但是月亮還沒有升起。暮色還沒有降臨,陰影卻已經消失。天空裡,還有許多優靜的、淡淡的色彩在變幻著顏色。在地上,在高高矮矮的樹木上、人臉上、步槍上以及遍地皆是的空彈殼上,總之在一切東西上面都籠罩著這種準備馬上被黑暗吞掉的、異樣的、逐漸暗淡的微光。這種既非白晝、又非夜晚的朦朧狀態,只滯留了幾秒鐘。突然,彷彿有一種黃昏時候的霧氣或是露水,開始在空中擴散,落在灌木林上和地面上,漸漸濃密起來。

從馬卡羅夫-雅爾那面傳來的摩托車的軋軋聲愈來愈響,散播到整個地區。時而這裡時而那裡展開了對射,河邊的槍聲愈來愈激烈了。

普羅慶柯看了看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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