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電燈只供德國機關使用。通辦事處和衛戍司令部的線路不是沿街,而是沿著跟鄰家院子搭界的地方拉過去,有一根電線杆正好緊靠柯里亞舅舅家的房子。於是柯里亞舅舅就利用了這個方便。收音機藏在他的房間裡,在五斗櫥下面的地板底下,要開收音機的時候就把電線從氣窗里拉出去,用一根裝著搭鉤、繞著電線的長竿,掛在電線杆的主線上。

情報局戰報……他們無論如何要有一個印刷所!

沃洛佳、若拉和“雷響”托里亞在公園裡只挖到殘餘的鉛字。埋鉛字的人當時可能手頭沒有包裝的東西,匆匆把鉛字倒在坑裡,用土蓋起來。而給汽車和高射炮裝置挖戰壕的德國兵可能起初搞不清這是什麼玩意。他們把一部分鉛字連一起扔散了,後來明白過來,才報告了上級。大概,鉛字被交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還有一些零星的鉛字留在坑底。青年人化了幾天工夫在地裡耐心挖掘,在離開圖樣上標註的地方大約幾米的半徑以內找到一些殘餘的鉛字,就一古腦兒都拿來了。這一點鉛字不能滿足劉季柯夫的需要,所以他准許沃洛佳把鉛字讓給“青年近衛軍”使用。

萬尼亞的大哥亞力山大現在在部隊裡,以前的職業是印刷所工人。他長期在當地的《社會主義祖國報》的印刷所裡工作,過去萬尼亞常到他那邊去找他。所以現在由萬尼亞監督,沃洛佳製造了一架小小的印刷機。金屬部分是沃洛佳偷偷地在機械車間裡旋出來的,若拉擔任的工作是做一個裝這些東西的箱子和幾隻排字用的字盤。

若拉的父親是細木匠。雖然與若拉的期待相反,無論是他父親,甚至是性格很強的母親,在德國人來後都沒有拿起武器。但是若拉仍然毫不懷疑,他會逐步使他們參加他的活動。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認為他母親的性格太剛強,應當最後才教她幹,現在先從父親著手。若拉的父親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中年人,個子比兒子矮一個頭,兒子完全像母親,性格像她,個子像她,烏黑的頭髮也像她。若拉的父親對於地下工作者竟把這樣細緻的定貨透過他的未成年的兒子交給他,感到大為不滿。他瞞著妻子把箱子和字盤做好。當然,他不會知道,現在若拉和沃洛佳自己都已經成了重要人物——成了五人小組的組長了。

兩個青年人現在好得要命,一天不見面都不行。只是對劉西雅,若拉仍舊保持著緊張矜持的關係。

這無疑是人們性格不合的一個例子。他們倆都愛讀書,但是若拉喜歡政治、科學內容的書,而使劉西雅激動的主要卻是書中的激情,應當指出,她比他大幾歲。不錯,當若拉試圖展望朦朧的未來時,他想到劉西雅將要津通三種外國語而頗為得意,但是他仍然認為學這一門課不夠紮實,而他試圖使劉西雅成為建築工程師的做法也許又有些冒失。

總之,他們只要一見面,從第一分鐘起,劉西雅的閃爍發光的淺色眼睛和若拉的堅決的黑眼睛,就會像鋼刀那樣交鋒。所以,只要他們碰到一塊(大多不是單獨的),全部時間他們都是唇槍舌劍地互相反駁、攻擊。劉西雅的反駁是傲慢的、挖苦的,若拉的反駁卻特意表示剋制,是教導式的。

終於有一天,他們四個青年人——若拉本人、沃洛佳、“雷響”托里亞和萬尼亞聚集在若拉的房間裡。萬尼亞是他們的年紀較大的同伴和領導者,現在與其說他是詩人,還不如說是“青年近衛軍”大部分傳單和口號的起草者,所以他當然要比大夥更關心印刷所。現在印刷機已經裝好。“雷響”托里亞像對著木桶那樣咳嗽著,氣喘吁吁地捧著它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趟,為的是證明到了緊急關頭,一個人就可以把印刷機搬走。

他們已經有了一把平刷和一隻滾筒。若拉的父親一輩子盡跟顏料和油漆打交道,他製造了一種照他所說的“獨創的混合劑”來代替印刷用的油墨。他們馬上動手把字母分類放進字盤。可是近視眼萬尼亞把所有的字母都看成“O”字,他坐在若拉的床上,直說他不明白怎麼能用這一個字母做成俄語裡所有的字母。

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遮著窗簾的窗上敲了幾下,但是他們並不著慌:德國人和“警察”從來還沒有光臨過新村這個遼遠的盡頭。果然,來的是奧列格和杜爾根尼奇。他們在家裡怎麼也待不住了,他們也希望快些在自己的印刷所裡打出幾張樣子來。

但是後來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那樣的老實人!杜爾根尼奇悄悄地喚了一聲若拉,他們就一同走到菜園裡,奧列格卻像沒事人似的留下來給沃洛佳和托里亞幫忙。

杜爾根尼奇和若拉躺在田埂旁邊。常被烏雲遮住的太陽曬在身上已經有些秋意;雨後的泥土和草還是潮潤的。杜爾根尼奇俯身湊著若拉的耳朵輕輕說了幾句話。果然不出他所料,若拉立刻非常堅決地回答他說:“對!這樣又公正,又可以教訓其他的壞蛋!……我當然同意。”

在奧列格和杜爾根尼奇得到地下區委批准之後,就需要做一件極為細緻的工作——要在青年人中間找出一些這樣的人:他們去幹這件事不僅是出於正義感和紀律感,他們的高度的道義上的責任感也已經化為無比堅強的意志力,使他們的手不會發抖。

杜爾根尼奇和謝遼薩首先提出謝爾格:這是一個嚴謹的青年人,親身經歷很多。然後他們選定了柯瓦遼夫:他勇敢、善良、體力非常強。他們需要這樣的人。謝遼薩原來還提出庇羅若克,但是杜爾根尼奇把他否定了:庇羅若克太喜歡冒險。至於他的好朋友維佳,謝遼薩因為體恤他就自動在頭腦裡把他取消了。最後他們選中了若拉。他們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們有沒有任命法庭人員?”若拉問。“用不著他們來審問老半天,重要的是要讓被告自己看到,他是由法庭判處死刑的。”

“我們自己來成立一個法庭。”杜爾根尼奇說。

“我們要用人民的名義來審判他。在此時此地我們就是人民的合法代表。”若拉那雙威武的黑眼睛閃了一閃。

“嘿,這小夥子算了不起!”杜爾根尼奇心裡想。

“最好還要一個人。”他說。

若拉考慮了一會。他想到沃洛佳,但是沃洛佳的心靈太敏感,幹不了這種事。

“我的五人小組裡有一個臘箕克-尤爾金。你認識嗎?是我們學校的。我想他倒合適。”

“他還是個孩子。事後他心裡會覺得不舒服。”

“沒有的事!孩子們根本不會覺得舒服不舒服。我們大人才會老覺得有些不舒服。”若拉說,“至於孩子們,你知道,他們根本不在乎。他這個人既沉著,又肯賣力!”

有一次,若拉的父親在自己的披屋裡替他們幹木工活的時候,若拉撞見母親朝鑰匙孔裡偷偷地張望,他弄得沒有辦法,只好對她說,他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人,他的同學也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他們大夥明天就結婚,請她也不必大驚小怪。

若拉和杜爾根尼奇回來得正是時候:鉛字整理好了,沃洛佳已經排了幾行紮起來。若拉馬上把刷子朝“獨創的混合劑”裡一蘸,沃洛佳把紙一放,就用滾筒滾過去。印出來的文字圍著一圈表示哀悼的星框框,原來沃洛佳因為沒有經驗,在機械車間裡把那些鉛條磨得不夠低。此外,字母還大小不同,不過這也只好將就了。最重要的是他們面前放著真正排印出來的文字,而且大夥都可以看到沃洛佳排出來的東西:別跟凡尼亞單獨出去別讓人神經緊張我們反正知道你心裡的秘密哎呀呀。

沃洛佳說明這幾行他是獻給若拉的,他拚命選用帶有“B”的字,甚至“哎呀呀”①這個詞也是為了這個字母而排上去的,因為在他們的印刷所裡,字母“B”最多。他沒有排標點符號,只是因為他忘記應當把它們也當做字母那樣排上去。

奧列格感到萬分興奮——

①“哎呀呀”的原文是“CBDDB”,其中有兩個B字母。

“你們知道五一村有兩個姑娘要求接受她們入團嗎?”他用大眼睛望著大夥,問道。

“在我的五人小組裡也有一個小夥子想入團。”若拉說。這個小夥子就是那個臘箕克-尤爾金,因為若拉的五人小組裡目前只有臘箕克-尤爾金一個人。

“我們可以在‘青年近衛軍’印刷所裡印一些臨時團證!”奧列格高興得叫起來,“要知道,我們有權接受青年人入團:我們的組織是經過正式批准的!”

這個腦袋狹長、戴著老式帽子、一雙蟒蛇眼似的眼睛藏在無數的皺褶中間的人,儘管他的瘦長的身子還在東奔西走,儘管他的手腳還在活動,這個人反正已經是死的了。

不論他站崗也罷,去捉人也罷,復仇之神都日夜跟蹤著他。當他和他老婆仔細觀看從剛被他打死的人家裡搶來的什物的時候,復仇之神就在窗外監視著他;復仇之神知道他的每一件罪行,把它們一筆一筆都記在帳上。復仇之神化做一個動作像貓兒一般敏捷、生就一雙夜眼、幾乎還是孩子模樣的青年跟蹤他。要是福明知道這個赤腳的復仇之神是多麼嚴厲無情,他一定會馬上停止一切顯示生命跡象的動作。

說福明已經是死人,是因為現在支配他的一切行為的甚至不是大發橫財的渴望,也不是報仇之心,而是隱藏在循規蹈矩和衣冠楚楚的面具底下的無所不包的、無窮無盡的怨恨——恨自己的生活,恨所有的人,甚至恨德國人。

這種怨恨逐漸使福明的心靈空虛,但是從來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可怕和絕望,因為支援他生存的最後那根儘管卑鄙、不過總算是津神上的支柱崩坍了。本來,不管他是多麼作惡多端,他還是一心想爬上掌權的地位,到那時人人都得怕他,因為怕他就要尊敬他,對他卑躬屈節。而能夠像舊社會里有錢人那樣受到眾人的尊敬,他就可以獲得一個富裕的、不仰人鼻息的安身之處了。

可是到頭來,他在生活中不但沒有獲得,而且也毫無希望獲得公認的可靠的資財。他偷竊那些被捕的人和被殺害的人的東西,德國人對這種事雖然裝糊塗,可是他們也瞧不起他,把他看做一個僱傭的、賣身投靠的、黑心的惡棍和小偷。他知道,只有在他替他們賣命,為了確立他們的統治繼續替他們賣命的時候,他們才需要他,一旦這個統治確立起來,有了合法的秩序——秩序①的時候,他們就會把他一腳踢開或是乾脆把他幹掉——①原文為德語。

不錯,有許多人怕他,但是連這些人也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樣,都蔑視他,避開他。而如果有生活中確立不了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人們的尊敬,那麼即使是交給妻子的不義之財,也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滿足。他和他妻子過的生活比禽獸還不如:禽獸還有因為享受陽光和食物而感到的樂趣,還能繁衍後代。

福明跟所有的“警察”一樣,除了參加逮捕和搜查之外,還擔任警衛工作——在街上巡邏或是在機關附近站崗。

這一夜他在辦事處附近站崗,辦事處佔用的是公園裡面高爾基學校的校舍。

風一陣陣地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不時在細長的樹幹叢裡聲吟,旋卷著林蔭道上的潮樹葉。下著雨,——不是雨,而是濛濛細雨,——頭頂上籠罩著漆黑的、朦朧的天空,但是在這片朦朧後面似乎仍然有著月亮或是星星,一簇簇的樹木也好像是一個個朦朧的黑點,它們的潮潤的邊緣和天空融成一片,彷彿是溶化在天空裡。

磚砌的校舍和夏季劇場的冷落的高大建築物像兩塊黝黑的巨石,隔著林蔭道對峙而立。

福明穿著長長的黑色秋大衣,鈕釦扣得緊緊的,領子豎起,在兩座房屋中間的林蔭道上來回走動,並不進入公園深處,好像他是被鏈索拴著。有時他停在木拱門下面,倚柱而立。他正這樣站著,順著有人家居住的公園街朝黑暗中張望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死勁摟住他的下巴底下,掐住他的喉嚨,——使他甚至不能吭聲,——再把他的身子往後一扳,扳得他的脊椎骨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接著他就倒在地上了。在同一剎那他感到他身上有好幾雙手。一隻手照舊掐住他的喉嚨,另一隻手像鐵鉗一樣鉗住鼻子,還有人把一團東西塞到他的痙攣地張開的嘴裡,又用一塊好像是粗毛巾的東西把他的臉整個下半部緊緊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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