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親人裡這一夜誰也沒有睡。非但是親人睡不著,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天夜裡要處死“青年近衛軍”的隊員。人們在自己的沒有生火的屋子裡和陋室裡,守著油燈或是摸黑坐著;有的跑到院子裡,在嚴寒中久久佇立,傾聽著有沒有人聲、汽車聲或是槍聲傳來。

牢房裡,除了那些處於昏迷狀態的人,也是誰都沒有睡。最後一批被帶去刑訊的“青年近衛軍”隊員,看見斯塔慶柯市長來到監獄裡。大家都知道,市長總是在行刑之前,要他在判決書上簽字的時候,才到監獄裡來……牢房裡也聽得到頓涅茨河上驚天動地的炮聲。

鄔麗亞頭靠著板壁,側著身子半躺著;她敲著板壁對隔壁的男孩子們說:“夥伴們,聽見了嗎,聽見了嗎?……要挺住……我們的軍隊來了……不管怎麼樣,我們的軍隊還是來了……”

走廊裡響起了兵士皮靴的踏步聲,牢房的門關得砰砰地響。他們開始把被監禁的人帶到走廊裡,然後不是穿過院子,而是直接帶出大門,走到街上。牢房裡的穿著大衣或是厚衣服的姑娘們,互相幫著戴上帽子,紮起頭巾。李麗亞給僵臥的安娜-索波娃穿上衣服,舒拉也給她心愛的朋友瑪雅穿上衣服。有幾個姑娘寫了最後的字條藏在扔掉的襯衣裡。

上次家裡給鄔麗亞送來一套乾淨襯衣,現在她動手把舊襯衣包在包袱裡。突然一陣眼淚使她窒息,她無法剋制,就抓起血衣把臉捂住,不讓人聽到她在哭泣,然後縮到角落裡,就這樣坐了一會。

他們被帶到浴著月光的空地上,裝進兩輛卡車。第一個抬出來的是沒有一絲力氣而且失去理智的斯塔霍維奇,他們把他一甩就扔進了卡車。好些“青年近衛軍”隊員自己都不能行走。托里亞是被抬出來的,他的一隻腳被砍掉了。維克多的眼睛被打了出來,由臘高靜和謝畢遼夫攙扶著。沃洛佳被砍掉了右手,但是他自己走。萬尼亞由奧爾洛夫和維佳抬出來。在他們後面,謝遼薩像草莖似的,搖搖晃晃地走著。

姑娘們和小夥子們被分開裝在兩輛卡車裡。

兵士們把卡車兩邊的槽幫砰的關上,跨過車沿爬進塞滿了人的卡車。芬龐軍士坐在前面那輛卡車的司機旁邊。卡車開動了。他們走的路線是穿過空地再經過兒童醫院和伏羅希洛夫學校。前面一輛車上都是姑娘們。鄔麗亞、莎霞和李麗亞唱了起來:你受盡牢獄的折磨,可是你死得光榮……姑娘們都跟著唱起來。後面卡車裡的小夥子們也唱了起來。他們的歌聲在嚴寒的、凝止不動的空氣裡傳送到很遠的地方。

兩輛卡車開過左面最後一所房子,上了通五號井的大路。

謝遼薩貼著卡車的後槽幫坐著,鼻孔貪婪地吸著寒冷的空氣……現在卡車已經開過折向新村的轉彎處,馬上就要穿過峽谷。不,謝遼薩知道,要他做這件事已經是力所不及。但是他前面跪著雙手被反綁的柯瓦遼夫。柯瓦遼夫還很有勁,所以難怪要把他的手綁起來。謝遼薩用頭頂了他一下。柯瓦遼夫轉過臉來。

“托爾卡……馬上要過峽谷了……”謝遼薩低語說,又用頭朝旁邊點點。

柯瓦遼夫斜過眼來看了看自己肩膀後面,動了動被綁著的雙手。謝遼薩把牙齒貼在綁著柯瓦遼夫的雙手的繩結上。他虛弱得一點氣力也沒有,累得幾次靠在後槽幫上,額上直冒汗珠。但是他拚命地幹,好像是為了爭取自己的自由一般。繩結終於被弄開了。柯瓦遼夫仍舊把手放在背後,讓兩手活動活動。

……嚴峻的復仇者就要起來,

他比我們更強大有力……

姑娘們和小夥子們唱著。

卡車駛下峽谷,前面的一輛已經在爬山坡。第二輛卡車吼叫著,車輪打著滑,也要開上去了。柯瓦遼夫一隻腳踏上後槽幫,縱身一跳,就沿著峽谷奔去,在雪上踩出了一條溝痕。

最初一剎那的驚慌過去了,可是這時卡車已經開出峽谷,柯瓦遼夫也影蹤全無了。兵士們怕其他被捕的人也紛紛逃散,不敢跳下車去,只好在車上亂開槍。芬龐聽到槍聲,叫車子停下,自己跳了下去。兩輛卡車都停下了。芬龐用他那村婦般的嗓子破口大罵。

“他跑了!……他跑了!……”謝遼薩懷著難以形容的強烈的狂喜,用尖細的聲音喊叫著,接著就用他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話咒罵著。但是現在這些罵人的話出於謝遼薩之口,聽起來就像是神聖的誓詞一樣了。

現在已經看得見炸燬後的五號井傾斜的井架。

小夥子們和姑娘們唱起了《國際歌》。

他們下車後都被趕到礦井附設的上凍的澡堂裡,在裡面關了一會,因為要等候勃柳克納、巴爾德和斯塔慶柯到來。只要有人穿著好衣服和好鞋子,憲兵們就動手把這些東西剝下來。

“青年近衛軍”的隊員們得到互相告別的機會。克拉娃也能夠坐到萬尼亞身旁,把手放在他的額上,就不再和他分開。

他們一小批一小批地被帶出去,然後一個一個地被扔進探井。凡是還能說話的人,都來得及說了幾句他願意留在人世間的話。

德國人怕幾十個人同時被扔進探井不會全部都死掉,又把兩輛煤車推下去。但是礦井裡發出的聲吟還是一連幾天都能聽見。

他們,費裡普-彼得羅維奇-劉季柯夫和奧列格-柯舍沃伊,手腕被綁著,站在野戰司令官克列爾面前。他們被關在羅文基期間,一直不知道他們是被關在同一個監獄裡。但是這天早上他們被提出來帶到一起,綁在一起帶去對質,克列爾希望逼他們供出不單是本區、而且是全州的地下組織的線索。

德國人為什麼要把他們綁起來?要是不綁他們,德國人看見他們就害怕。敵人同時也想以此顯示,他們知道這兩個人在組織裡所起的作用。

劉季柯夫頭上的白髮被幹了的血粘在一塊,被撕得破爛不堪的衣服粘連在他的巨大身軀的傷口上,每動一下都引起極度的疼痛,但是這一點他毫不顯露出來。深重的苦難和飢餓耗幹了劉季柯夫的身體,他臉上那些有力的線條顯得格外分明瞭。這些線條在他年輕時曾使他的臉顯得非常出色,並且顯示出他的偉大的津神力量。他的眼神平靜而嚴厲,像平時一樣。

奧列格站在那裡,他的被打斷的右胳臂無力地耷拉著。他的臉幾乎沒有改變,只是兩鬢已經完全灰白。他的暗金色睫毛下面的大眼睛帶著泰然自若的、比任何時候更為泰然自若的神色。

他們——年老的和年輕的群眾領導人——就這樣站在德國野戰司令官克列爾面前。

克列爾殺人成性,因為除此以外,他什麼也幹不了。這時他就使他們受到更多的可怕的拷打。但是,可以說,他們對這些已經毫無感覺:他們的津神翱翔在只有人類偉大的、富有創造力的津神才能達到的那種無限崇高的境界。

後來把他們分開了,劉季柯夫又被解回克拉斯諾頓的監獄。中央工廠的案件仍舊沒有調查完畢。

可是地下工作的同志們依然無法援救被監禁的人,這不但因為監獄防衛森嚴,同時也因為現在滿城都是撤退下來的敵軍。

劉季柯夫、巴臘柯夫和他的同伴們也遭到了和“青年近衛軍”隊員同樣的命運:他們也被扔進五號井的探井。

奧列格於一月三十一日白天在羅文基被槍決,他的屍體和其他在同一天被槍決的人們的屍體一起被埋在一個大坑裡。

可是劉巴還被折磨到二月七日,他們一直不肯死心,企圖從她那裡弄到密電碼和發報機。在被槍決之前,她設法給母親寄了個字條:永別了,媽媽,你的女兒劉巴要到地下去了。

劉巴被押出去槍決的時候,她唱起了她最喜歡的一支歌:在莫斯科廣闊的地方……押她去槍決的黨衛隊分隊長要她跪下來對著她的後腦開槍,但是劉巴不肯跪下,並且是正面接受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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