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篇(1 / 7)

“我就是這麼陰差陽錯地進了您的箱子,女士。”阿賈總結道,臉上的微笑顯得很勉強。

在巴塞羅那進了一個箱子,出箱子的時候已經到了羅馬,真是比他變過的最好的戲法還神奇。任何一個魔術師都變不出這麼神奇的魔術。

對面的年輕女士有著迷人的綠色眼眸,淺褐色的頭髮。此刻,她強忍著吼叫的衝動,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探究的目光裡滿是驚奇和懷疑。這會兒還好,她已經比剛開啟箱子的時候平靜多了,至少沒有再歇斯底里地尖叫出聲。她放下了自己抓在手裡當武器的床頭燈,她能聽出對面陌生男子的語氣無比地真誠。再說,一個人怎麼能把故事編得這麼長,這麼圓滿呢?

“我馬上就從這間臥室出去,不會再打擾您了。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您的生活中。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你說吧。”蘇菲的英語說得有點兒結巴,但是語音十分地道,無可挑剔。

“我們現在是在哪兒?這是最近兩天我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我想您能理解,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真是讓人難受……”

“在羅馬的帕爾科中保普林奇皮大酒店50。”蘇菲·貓索回答說。

“您的意思是我們是在義大利的羅馬?”

“是的。義大利的羅馬。”蘇菲又幫他確認了一下,“你還知道其他叫羅馬的地方嗎?”

“不知道。”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現在的局面真是太有意思了,這位銀幕佳人不禁笑了。她原本以為是個精神失常的影迷,現在她放心了,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她打量著眼前的印度朋友,高大、瘦削,臉上被青春痘搞得坑坑包包的,臉上的兩撇大鬍子有著濃重的《虎警大隊》51風格。身上穿的白襯衣皺得厲害,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應該是用鉛筆寫的,字很潦草。

“這是什麼?”蘇菲指著他的襯衣問。

“這個嗎?是用鉛筆寫的。宜家的鉛筆。確切地說,是我剛寫的小說,可以說是我的處女作,完全在黑暗中創作的。”

“看來你習慣在襯衣上寫書?”

“難道你更喜歡讓我在你的那些襯衣上創作嗎?”

蘇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她轉身來到了敞開的箱子前,真是空空如也啊。

“我想我的那些衣服應該都被留在了巴塞羅那。如果沒理解錯的話,我真是沒有衣服穿了。”

阿賈低下頭,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他沒有勇氣告訴蘇菲,自己褲兜裡藏了一條她的三角內褲。

“我也沒什麼可穿的。”他只能這麼說。

在達瑪爾那兒租來的西裝、襯衣、領帶,多拉風的一身,但是現在沒有一絲原來的風采了。外套和領帶落在法國了,襯衣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沒什麼,反正我也不喜歡那些裙子。”蘇菲言不由衷,“我們現在是在古奇和範思哲的國度啊!”她已經決定要去這些名品店大肆血拼一番,“買到點兒合心意的東西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我想是這樣的。”阿賈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反問句。

“你晚上有什麼打算?你的下一個衣櫃之旅什麼時候啟程?”

第一次,沒用什麼心機,沒耍什麼把戲,只是實話實說,卻有人這麼相信自己。這些所謂的“美好國度”真像是一盒巧克力,永遠讓人感到驚奇。在這兒,迎接你的不是隻有嚴肅的邊警。有那麼一瞬間,這種被信任的感動甚至沖淡了他的鄉愁。

從這次買床的旅程開始,這已經是我們的魔術師朋友第四次經歷這種直擊靈魂的衝擊了。還是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的,而他什麼時候能給予別人幫助呢?

眼前這個印度人的經歷打動了蘇菲·貓索,她提出讓他和自己一起度過這個夜晚。他是這麼富有異國風情,這麼與眾不同,這麼坦率誠懇,讓她忘了晚上還要參加一個商業秀。從自己開始出演那些美國大片以後,就經常會出席這類的商業秀,那種場合裡接觸到的那些所謂的知名人士,都有各種膚淺,各種虛偽。另外,她對眼前這位印度朋友的說辭將信將疑。她更傾向於把阿賈想象成一個被印度政府通緝的政治性作家,千辛萬苦地偷渡到歐洲尋求庇護,這個版本更吸引眼球。

蘇菲·貓索來義大利是為了參加拉丁電影節。她下榻的這家酒店是義大利最高的建築,而且就坐落在有“羅馬之肺”之稱的波各賽公園後面。

帕爾科中保普林奇皮大酒店及水療中心對於阿賈來說太貴了,於是蘇菲邀請他住到自己隔壁的605房間。為了保證蘇菲不受打擾,這一層的十幾間房間都被她的經紀人訂下了。

在箱子裡窩了一路,之後就能在羅馬最豪華的酒店裡享受一晚,尤其隔壁還住著一位世界頂級美女,這樁買賣真是太值了。但是阿賈心裡卻產生了些許的負罪感。這個時候,維拉熱和他的朋友們肯定沒有自己這麼好的運氣。他想,他們現在應該是在一輛穿越法國與西班牙邊境的運貨卡車裡,一邊吃著罐頭和巧克力餅乾,一邊嚮往著他們的“美好國度”,但是前方等待他們的可能是被警察再次逮捕。

如果不知道接下來的十分鐘會發生什麼的話,印度朋友對現在的狀況還是很滿意的。其實現在,他應該在飛機上,在飛往印度的飛機上。陰錯陽差,他沒能乘上這班飛機,但很奇怪,他心裡並不覺得遺憾。至少現在,他覺得血壓降下來點兒了。他告訴自己這是一次神奇的旅行,旅程中見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人。應該好好地享受這種快樂,因為過不了一會兒,自己就會被無處可寄的鄉情折磨得身心俱疲,莫名其妙地被空運到了離家那麼遠的地方,顛沛流離,漂泊不定,讓他感到疲憊消沉。

隔著小半個地球,他想著自己的表弟。他多麼希望能和表弟共同分享那些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是,如果他們兩人在一起的話,這一連串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而且,蘇菲的名品皮箱裡也確實裝不下兩個人。沒關係,等他回去的時候會給表弟好好講講這一切的,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話。要是能把自己的這些經歷一點兒一點兒地講給家人聽該多好啊。兩天裡,他在歐洲看到了自己38年都沒有見過的東西,要是當時沒有鑽進宜家的那個衣櫃的話,他也許永遠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這些。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生命有時往往取決於一點兒小事,一些最司空見慣的地方有時卻是一段奇幻旅程的起點。

一進自己的豪華套間,阿賈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床上,去試試床舒不舒服。“再見了,我放蕩不羈、招搖撞騙的生活,我已經志不在此了,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要去幫助別人,去出版自己的書,去見瑪麗。”

阿賈對床墊很滿意,從床上起來進了浴室。浴室裡有一個超大的白色浴缸,連水龍頭都是鍍金的。洗個熱水澡對自己的新生活來說是個不錯的開始。洗洗澡,洗掉自己之前所有的罪惡。

一個小時之後,他穿著潔白柔軟的浴衣從浴室裡出來了。他發現床上整齊地放著一摞衣服。帥氣的栗色襯衫,米色的長褲,本白色的棉襪,奶白色的皮鞋。顏色搭配得比Pantone色卡都牛。床頭櫃上有一張便條,上面的字型優雅而柔美——“一個小時後我在大廳等你。”

阿賈趕忙脫掉浴袍,試試這套新行頭。非常合身,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他不是穿著打扮的行家,但是他能看出來袖子不長不短正合適,褲腳的高度和鞋面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阿賈來到房間裡那面巨大的茶色鏡子前,定睛地看著鏡子,簡直快要認不出鏡子中的自己了。他怔住了。這回,他真的像極了一位富有的印度實業家。多麼優雅啊!很難相信鏡子裡這個貴氣逼人的朋友就是自己。他覺得自己簡直帥呆了。要是這會兒手裡有個相機就好了,他一定馬上給自己拍張照片,然後寄給瑪麗。但是他既沒有相機也沒有瑪麗的地址。再說了,這身行頭也是騙人的。他沒有和這身行頭匹配的一切。名錶、電腦、手機、車子、房子、瑞士的銀行賬戶,他什麼都沒有。為什麼蘇菲對他如此慷慨呢?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罷了。他一直沒有機會去幫助別人,他在心裡琢磨著誰會是自己第一個幫助的人呢?

他看到了自己的臉。又向前靠近了鏡子一步,他覺得鏡子裡這幅美好的畫面似乎還有改進的空間,或者說還有多餘的東西。

人生中的第一次,印度朋友從自己厚厚的嘴唇上取下了唇環,然後刮掉了鬍子(比在印度被判剃鬍子刑罰時颳得要細緻得多)。這是一次華麗的變身。魔術師已經消失在浴室的水汽中,一位作家誕生了。

在赴約去大廳見蘇菲之前的不到半個小時裡,阿賈決定了,他要給瑪麗打電話。在飛機上他就向自己保證過,一旦飛機落地他就給瑪麗打電話,現在他要實現自己許下的諾言了。他後悔自己沒像亞力丹納普表兄似的,買個手機帶在身上。當時他對外宣稱沒必要,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沒有那麼多錢,但更重要的是,事實上他沒有什麼可聯絡的人。於是,他覺得有養母家的固定電話就足夠了。

他打電話給前臺,請他們幫忙接通瑪麗寫在口香糖紙上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阿賈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該說點兒什麼呢?她還記得他嗎?她在聽他說話嗎?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因為電話那邊無人接聽。他鬆了一口氣,但更多的是失望,他可樂色的眼睛裡充滿悲傷。他渴望再見到瑪麗。他打定主意了。當時他拒絕了她的主動親近,她會怎麼看他呢?他不想和她糾纏,怕影響自己的“正事”。但是到底是什麼“正事”呢?現在他成了一名小說家,所以買那張釘釘床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嗎?或許是他不耐煩拆那些隔板。15000個釘子,得用不少的時間。還好,他沒買那張沒用的釘釘床。

自己怎麼就那麼傻呢?阿賈想到了瓷娃娃一樣的瑪麗,她白皙修長的手碰到自己手掌的時候是多麼激動人心,但是他退卻了。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慢慢地在房間裡走著,想找自己原來的那件襯衫。他記得自己在洗澡之前把它小心地放到了浴盆邊上。拿著襯衫,他坐到了寫字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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