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看到我疑問不解的表情，包大人微微向東方朔示意，東方朔回頭，調整了下思緒，沉聲道：“馬兄弟，外間的奇景你怎麼看？”
我能怎麼看？ 我只感覺到了新奇。
我強烈壓制著自己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強忍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不置可否地笑道：“也說不出好與壞。不過感覺挺新鮮的，覺得有一種身處陽間的感覺。”
這是我的真實感受，具體這神情的變化究竟會對陰曹地府帶來什麼樣的轉變，我實在不知。
東方朔的表情始終處於非常罕見的緊繃狀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如果說這一切的變化只是開始，並且已經有人預見到了又如何？”
下雨，陽光只是一個開始？難道說陰曹地府還會有進一步的神奇變化？那麼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難道說會和陽間一模一樣嗎？
可我突然發現，東方朔這句話中得核心意思，並不是開始二字，而是居然有人能夠預見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那麼所謂的開始是不是還是這個預見的結果呢？
這麼牛逼的人究竟是誰？
忽然一絲不安和恐懼在我心中一閃而過。聯想到最近陰曹地府的核心工作就是篩查抓捕“樂土教”教徒，難道說這個所謂的預言早已在教徒中傳播？
這個人是酆都大帝？
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包大人和東方朔。
此時他們兩人，臉色顯得非常愁苦。
是的，他們的表情證實了我的猜測。
在整個陰曹地府轟轟烈烈的大肆篩查“樂土教眾”並嚴密關押的時候，居然樂土教眾中堅信的預言成真了。
這顯然極大的振奮了樂土教眾的信心，必然使他們更加堅信自己信仰的正確，而被他們奉為神明的酆都大帝似乎的的確確已經成為了神的化身。
如果樂土教還有漏網之魚，如果這個預言已經在鬼民中悄悄傳播。我可以預見，越來越多的鬼民必然虔誠、義無反顧地將要拜倒在酆都大帝的面前。
“這怎麼可能？”事情迎來了這樣的結局，我實在無法想象。根據原本的分析，酆都大帝就是一個神秘的，善於蠱惑人心，並且善於畫餅的神秘人。我原本以為，他除了蠱惑人心的言語，神秘莫測的傳教手段，應該和陽間大多數邪教的頭腦毫無分別。
所有一切的炫技其實無非就是一種簡單的魔術，或者只是利用了大家認知的滯後性又或者只是非常善於利用民眾的無知心理。
可現在，陰曹地府真真切切迎來了雨水和陽光，這都是真實發生的。如果是在陽間，有人預言了地震、洪水等景象，這無非也是因為普通人未必掌握這些熟悉氣候變化與星象等的知識。這種所謂的預言神蹟歸根結底只是一種科學技術得到了神秘的外包裝。
現在的陰曹地府的狀況截然相反。陰曹地府從來沒有雨水和陽光。這種所謂的預言，必然沒有任何客觀規律能夠尋跡。
一時間，我都懷疑，是不是陰司調查的鬼差都已經被洗腦了。
“確定真的是預言嗎？”我繼續追問道。
東方朔無奈地點點頭，一臉的無所適從。
原來，在宵禁大篩查的第一天，那些個首批被抓的樂土教信徒已經透露過這個預言。預言的原文是：大帝神蹟，幽都鉅變。萬民跪伏，恭迎樂土。
光從這十六字箴言來看，顯然實在玩文字遊戲。什麼叫鉅變？解釋可真是太多了。樂土教若是組織起一場大朝拜甚至是一次暴動，都能解釋為鉅變。這完全不是預言，而是一種蠱惑人心的文字遊戲。
一開始，審查的鬼差們都是這麼認為的，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大家已經在陰司不斷政策和命令的釋出中知曉這樂土教就是一個愚民、蠱惑人心的邪教。那種眼神中迸發著火焰，情緒激動地鼓吹鉅變的教徒，早已被認定為被毒害最深的物件，受到了好一頓的招呼。
一個又一個被查實並抓獲且關押的普通教徒，似乎各個都熟知十六字的樂土教箴言。鬼差們感慨邪教毒害之深外，依舊不為所動。畢竟能相信天方夜譚的人，除了有過分親信他人的毛病外，純屬人云亦云，不會自主思考的缺陷。
可隨著一個人的被抓，事情似乎變化得更加充滿疑雲。
大篩查的第三天，一個自稱是聖音使者的鬼魂竟然主動向陰曹司自首。這個鬼魂是大宋坊內的一個儒生。原本恪守信條的儒生應該知道“子不言怪力亂神”的道理，應該不是一個輕易被思想汙染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已經蛻變成一個虔誠的樂土教徒，對酆都大帝提及的一切深信不疑。他自稱這並不是投案自首，而是接受酆都大帝的指派，擔任聖音使者，向陰司各衙門所有無知的鬼魂門傳達大帝聖音。
這所謂的聖音使者其實就是一個專門負責傳話的小角色。
據老儒生聖音使者所稱，不久之後，陰曹地府確實會迎來鉅變。一開始，陽光普照，風雨欲來。之後，江河湖海遂至。不久之後，萬物復生，植物，動物紛紛出現。在這之間，陰曹地府的地獄將逐漸擴大，直至出現一條迎聖大道，通向酆都大帝的王座。所有的鬼民將得到生活在陽世一般感覺的復生，虔誠地跪迎酆都大帝聖駕的降臨。
猛得一聽，還真有類似西方神造世的既視感。可這一整套程式，還是充斥著根深蒂固的封建帝王思想。
根據這一預言，陰曹地府會發生質的變化，可能最終會變成如同陽間一般的環境。所有陽間存在的風雨雷電，江河湖海，飛禽走獸都將出現。於此同是，原先籠罩在陰曹地府周圍的混沌似乎會漸漸擴大，猶如宇宙的生長，逐步拓寬整個陰曹地府的空間。到最後，某個空間的邊緣似乎會出現一條所謂的迎聖大道，透過這條通道就會聯通酆都大帝的老巢。到那一刻，所有的鬼民都會虔誠的跪伏，非常期盼和感激帶來著一切鉅變的聖人——酆都大帝來到陰曹地府主宰所有的一切。
聽著充滿了各種虛假和欺騙的預言第一步，竟然真的來臨了。無論之後的神蹟是否會出現，這大大增強了樂土教教眾的信心，他們口口聲聲追求的樂土似乎真的會實現。這針對於樂土教教眾來說強大的強心劑，對於先進的陰司來說，無異於一支毒針。
我的那種突然頓生了一種異樣的想法。如果撇開長衫鬼嘴中近乎癲狂的那一套說辭，我倒是也樂於期盼所謂酆都大帝的到來。如果陰曹地府真的能迎來巨大的變革，讓所有的鬼民過上猶如生前一樣的生活，未必是一件壞事。
陰曹地府的生活變好了，似乎從此擺脫了普通鬼民幾十數百年苦熬的歲月，更多的享受必然也會讓更多的罪魂嚮往平凡幸福的生活，能夠儘快的改過自新。那麼多備受地獄煎熬依舊死不悔改的罪魂，很難說始終頑抗的態度與陰曹地府的現狀沒有絲毫的聯絡。普通鬼民的單調無聊的生活，如何能激發罪魂們改過自新思想的萌發？
可我轉念一想，如果陰曹地府未來的世界真的那麼美好，酆都大帝為什麼不現身說法呢？為什麼要幾千年前就用如此的手段，去招募像長衫鬼高彬一樣的信徒呢？只有虛假和最終的欺騙才需要如此隱秘齷齪的手段。
難道說酆都大帝害怕現身說法遭到陰司的打壓？至少在三王會議成立之前，陰司就是一個鬆散的組織，所有的官員也都是根據鬼民的選舉或推薦，亦或依靠生前的聲望。如果酆都大帝真能預言或者帶來如此美好的世界，根本不用害怕所謂陰司的打壓。要知道酆都大帝存在的時候，諸如秦廣王和包大人都還遠遠沒有下界陰曹地府。
雖然現實是如此的真實，但其中總有邏輯無法解釋的地方，使我還是不能對酆都大帝的所作所為引起足夠的好感。
震驚之餘，我立即考慮到老儒生蠱惑人心的預言一旦被證實，那現今陰曹地府的改變實在是一個無法解釋的現狀。如果這種資訊隨意傳播，那麼無論真假，陰司的威信將跌至谷底，永遠不會再起，而樂土教酆都大帝的聖音將傳播到陰曹地府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所謂的聖音使者必須秘密控制，至少暫時不能讓他傳達的所謂聖音被更多的鬼民所知曉，包括陰司的每一個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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