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已經抓狂。
驚慌和憤怒兩種表情居然能這麼自然地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臉上。
李鳳揮舞著雙手，大有衝上來貼臉理論的意思。
楊蛋兒眼疾手快，早已一步上前，一把將李鳳的雙手擒拿在背後，惡狠狠地瞪著她。那眼神中殺人兇悍的目光，似乎在告訴她，你膽敢再動一動，保準叫你灰飛煙滅。
李鳳被反拗著雙手，可身體依然掙扎著吼道：“大人，大人，冤枉啊。老趙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官差的身份，他沒有錯誤，為什麼要開除他？他沒有錯，沒有！”
身後，楊蛋兒死死地扣住李鳳的手腕，眼神中殺意漸濃，大有一手刀招呼上去的意思。
我伸手在空中一揚，不但示意楊蛋兒手下留情，也是為了讓李鳳心情平復。
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有理不在聲高。剛剛彷彿剛剛確定了趙金福的過錯，就連他自己都承認了。你現在說他沒有錯誤，是何道理？我給你解釋的機會，不過如果依舊刻意隱瞞，依舊反覆顛倒是非，那我可也有懲罰的手段。”
李鳳胸脯上下起伏劇烈，但還是掙扎著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
楊蛋兒見李鳳不再具有攻擊性，試探地鬆開了手，可還是緊緊地站在李鳳的身後，以防不測。
李鳳鬆了鬆筋骨，忽然略帶幽怨地斜眼瞥了自己的老媽，說道：“媽，以前我全聽你的。可是，即便我全聽你的，我是活得越來越累，家也不像個家。老趙到底是怎麼死的，其實我們都清楚。一個人，打幾份工，連軸轉，吃不好，睡不好，時不時還要受氣，能活麼？老趙死後，我一人承擔起了家裡這麼多人的用度，我忽然感覺道，老趙肯定是真的累了。以前，我為了家裡，什麼都聽你的，哪怕我還是老趙家的媳婦，可我還是一心一意想著自己家裡。”
說著，李鳳的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中噴湧而出，語氣嗚咽，似乎是燒開水了的茶壺，把一切原本壓制著的不滿都瞬間宣洩了出來。
“我這個媳婦是不稱職的。如果我多體諒一點老趙，老趙不至於這麼早就過世了，我也不至於死得這麼早。我們才幾歲啊？現在我想起了人間的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沒有家人的陪伴，哪怕是以後出嫁，都沒有父母的相送。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老趙下界了，終於有了官差這麼一個體面的身份，今天還要因為你們的逼迫，莫名其妙地丟掉了來之不易的身份。你究竟想怎麼樣？”
這一句之後，淚水噴湧而出。李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情難自已。嚎哭之中，還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道：“老趙，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家全家對不起你。我們一次又一次拖累了你啊……”
真相已經能十分接近了。此時的李老夫人，雖然臉有怒意，但卻始終不敢發作。
傻丫頭。老底都透出來了，這下子怎麼收場？原本不就是你男人的官差身份沒了嗎？沒了就沒了，至少保全了全家。他生前也沒當過官，就當這次是做了一場夢，過了一場癮而已。這下好了，你男人的職位能不能再保住不說，這全家都存在了誣告陷害的嫌疑。
李老夫人幾次躍躍欲試想上前打斷自己女兒的哭訴，可看到那麼多雙惡狠狠的眼睛看著自己，她也實在不敢當場阻礙。自己這一輩子，雖然智計百出，但始終屬於軍師一般的存在。真讓自己頂著壓力蠻幹，自認沒有女兒的潑辣和老公的憨直。
此時的李鳳雖然已經哽咽不已，但還是不能阻止她傾訴發洩的慾望。
“我作為姐姐，對弟弟已經是傾我所有了。以前，我連給老趙買衣服都捨不得，他大冬天的，還是穿著那件早已脫了棉絮的大棉襖。可我給弟弟呢？不同款式的羽絨服不說一年一件，兩年一件總不止了吧？哪天春節或者他過生日，我不是給他從頭到腳都換成新的。以前小孩不懂事，我也不在意。可他後來長大了，讀書讀書不行，工作工作不願意幹，好不容易為了勸他不要賭博，想給他買臺電腦，可他還必須要七八千的。要不是為了立馬買這七八千的電腦，要不是我逼著老趙儘快湊著七八千的電腦錢，老趙能多加那麼多班，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麼？”
說完，李鳳忽然重重地雙膝跪地，用膝蓋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到了趙金福面前，用那雙手捧住了趙金福早已佈滿淚痕的臉龐，眼神中潑辣之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地是歉疚和溫情。
她看著趙金福的 眼睛說道：“老趙，以前我是嫌棄你懦弱，嫌棄你不能幹，也嫌棄你賺錢少。那是我的心被狗吃了。其實，有時候看著你回來拖著疲憊的身軀，對我的胡攪蠻纏和無理要求總是無條件答應時，我曾經也想過，如果換做其他的老公，哪怕賺的錢再多，還能這麼在意我，顧及我嗎？可是，不知怎麼的，每當想起這些，我腦子裡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沒錢就是沒錢。男人就是應該給女人創造更好的條件。”
“是我不知足。我給了你壓力，也把孃家的壓力都給了你。到頭來，仔細想想，其實我們都沒過過多少安生的日子。你始終在工地和家裡來回跑，而我則在家裡和孃家之間來回跑。十幾年二十幾年下來，日子越過越窮，人越活越累。”
“老趙啊，你放心。哪怕夫妻情分，死了都沒了。我不會再耽誤你了。”
“嗚……”趙金福忽然也崩潰式地哭出了聲來。他的靈體劇烈地顫動著，似乎正經受著劇烈的情緒波及。
趙金福也伸出雙手，撫摸著李鳳的臉頰說道：“別內疚，我自願的。你今天說這些，我感覺我所做的一切都萬分的值得。我原本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公差沒了就沒了，那又如何？在這陰曹地府，不用吃飯，不用睡覺，根本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工作沒了就沒了，不好嗎？以前活著的時候，忙於工作掙錢，其實我們互相說說心裡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每天一大早就出門了，晚上回來倒頭就睡。現在好了，沒有吃飯過日子的壓力，日子又這麼長久，我覺得那不必活著的時候更好嗎？確實，我也擔憂孩子。但我覺得她很懂事，應該會幸福的。”
“不！”李鳳堅定地擦了一把眼淚，毅然決然地說道：“這差事也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以後，你也再不能總做任勞任怨的老好人的。我媽不就是為了我弟弟混一身官衣才鬧得這一出嗎？有本事，讓他自己去爭去。他這一輩子，難道沒有我這個姐姐，你這個姐夫就寸步難行了？”
“你瘋了嗎？信口胡說！”李老夫人怒目圓睜，狠狠地盯著李鳳，斷然打斷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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