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沒到,先哎喲哎喲地哼起來。
四個小廝抬著頂軟轎,陳錦文歪在上頭,不停揉著太陽穴。他身披大毛斗篷,頭戴絨帽,身上又蓋著厚厚毯子。
絮兒打眼瞧見,怒氣直衝天靈蓋。好個王八爛漢,自家老婆受凍,他倒是一身裝備齊全。
登時戲癮大,順勢擺個哀愁神色,“陳大人這是怎的了?”
管家忙接話,“老爺昨兒喝了冷酒又吹著冷風,今早起身上就有些不好,幸而喝了些湯藥才鬆快些。聽見王妃來了,一刻耽擱不得,忙趕來門上恭候。”
絮兒微微偏過腦袋看那管家,心道他倒是中用。能把陳錦文怠慢皇親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她悲慼戚沾沾眼角。“可不敢耽誤陳大人養病,實在是沒法子才登門。”
陳錦文咳嗽兩聲,“寒舍雖簡陋,好歹請王妃移駕喝杯熱茶。貴妃娘娘十分掛念王妃的身子,倘若問責起來,下官怎好開交?”
絮兒抽動兩下鼻翼,“正是因為娘娘疼愛,才想著把事情了結,讓她心安。如今我們王爺去了,卻不安生。夜夜託夢給我,說是不把他的銀錢弄回來,他到陰司也不會放過我。”
說得陳錦文心裡毛毛的,畢竟他打著齊王的名號收受賄賂有二十幾萬兩。齊王做了惡鬼,恐怕要找他報復。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也有竊竊的議論聲傳來:
“喲,不是說齊王貪墨,怎的倒像是陳大人貪得更多。”
“你們都不知道吧,陳大人可算是齊王的舅舅,打量齊王病著,把王府的銀子吞去不少。”
“聽王府的人說有二十八萬多兩。”
“老天,夠花十輩子的!”
“怪道齊王妃大年初一就上門要錢,換我也要,誰和錢過不去。”
溫玖派小廝從街頭巷尾走出來,混在人群裡議論:
“你們還不知道吧,那銀子本就是陳大人貪的。因齊王病著不知情,就讓人家先送到王府,他再搬回自己家,神不知鬼不覺。”
“要說當官的得心腸黑呢。”
“不止呢,貴妃娘娘也如法炮製,打著齊王的名號撈銀子,轉頭又把銀子運回宮。”
“那這齊王還真是現世的冤大頭。”
“橫豎人已死了,留個媳婦出來跑,真是可憐喲。”
人群的私語就像咒文,化成一條條細軟繩索圈在陳錦文腦袋,他從肩輿抬眸看了眼,扭頭吩咐管家:“把看熱鬧的攆了去,王妃還在這裡呢。”
絮兒卻抬手,“不打緊,事情既然已經說開,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今兒到陳大人府上來,就是為了拿回賬目上記著的二十八萬六千兩銀子。”
集美將賬目遞到陳錦文眼皮底下去,簌啦簌啦翻動的聲音,就像磨刀。
陳錦文下意識摸了摸脖子,笑起來,“想來裡頭有些誤會,這賬本是從哪裡蒐羅出來的,下官不知與齊王殿下有過這段瓜葛。”
絮兒就知他會抵賴,喚金枝遞上供狀,“這是隱春園管家孟望春的證言,簽字畫押都有,他指認陳大人多次借齊王的名義收受賄賂銀子。”
說著又讓小廝送來一本冊子,命人高聲宣讀,“恆榮二十二年臘月初八,收鳳翔府同知苟振邦白銀一萬二千兩,送吏部員外郎陳錦文,委託舉薦其擔任都察院僉都御史之職。銀錠底部皆刻印‘鳳翔府新收軍餉銀五十兩’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