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彌天大謊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秋葵斂衽應了,去取那琴。這琴有些怪,是個十四弦,方才那琴妓看來並不熟這琴性,便如奏七絃琴一般操弄,難怪容易出錯。

她抱著琴走到朱雀面前丈許之地,也未敢再上前,只是這樣一來,卻恰恰將他看得清楚。一見之下,她吃了一驚。這男子應該早不年輕了,頭黑白相雜,面色原本底子像是很白,可如今卻透著些燎黑,頸上、手上等露在外面的肌膚也是一樣情形,以至於所謂美醜都難以說清,加上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略有些松的袍子,若非曉得他是朱雀,根本就是個有些古怪可笑的人物。

她就呆了一下,卻現朱雀正與自己目光相對。那眼神卻是亮的,深不見底的兩隻眸子讓人簡直一剎都不敢多視。她迅將目光移開,移到地上。

朱雀卻沒移開看她的目光,道:“再過來。”

秋葵心中暗暗咬了咬牙,上前了一步。

朱雀卻指指面前三尺之地,道:“這裡。”

秋葵背上出了細細一層冷汗,面上卻平穩道:“朱大人,尊卑有別,秋葵不便靠近。”

朱雀像是頭一次碰到敢於直言違抗的女人,猛地將簾子一掀。秋葵只覺一股勁風已撲面襲到,快得不由她躲,她下意識將手中琴舉起去擋,方才舉起,已覺不妙:這琴是朱雀的。若琴毀了,恐怕麻煩但話說回來,他現在出手,自己總不能不擋吧?

電光石火的一剎,她已覺手裡不知何時一空,不辨他怎樣的出手,這琴竟已反落在他手中。撲面的勁風一掠即逝,但朱雀的手還是到了他的人也到了,人站在自己面前,手,捏住了自己下頜。

這交手,她只來得及用了一招還是被迫的一招去擋,而他,她竟看不清他已做了多少個動作。若說方才還是背上細細一層冷汗,現在那層冷汗已經涼透了。她連害怕都已感覺不到,只覺得冷,沒有風吹著,仍然滲入骨髓地冷。

原來真正的恐懼來臨的時候是這樣的,是連害怕本身都忘記了的,還哪有空管什麼被人捏住了下頜的羞辱。比起前晚被他遠遠氣勢所懾,如今他人在面前,如此之近,這種寒意,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挺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才沒有在他面前瑟瑟抖。可是朱雀的手微微用力,將她向後推去。她步步後退,直到感覺一股力量壓得自己毫無抗拒之能地坐下,才見朱雀將那琴在面前一擺,鬆開了手,道:“秋葵姑娘,不過想領教下你的琴藝,你好大的架子。你不願靠近我,那好,那便我過來。現在,請你開始。”

秋葵被他這樣近地站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哪是平日可受得起的氣辱。可是若不照他說的去做,怕也沒第二條路可走。

她平一平心氣,道:“好,秋葵為朱大人撫琴。”便著手去觸十四絃琴。

朱雀似很滿意她這次的反應,站著聽了一會兒,倒也回身,坐回了榻上去。琴音綿密舒展,又過一會兒,秋葵自己也借這音色,調整了心境,驚懼漸少,抬眼偷看朱雀,只見他斜倚床頭,雙目似已閉起。

要趁這機會用魔音麼?可是自己功力比朱雀差得太遠,在他面前,勝算極少只是,此時若不乘虛而入,又更待何時?又不是要自己手執兵刃此刻去乘虛刺他一刀,琴音而已自己甚至不用動上一動,就這個姿勢坐在這裡,只消暗自運力,將魔音注入這音色中,就好了!催眠之音,能讓他漸入沉睡傷人之音,能讓他臟腑受損。二者並行,說不定,真有機會能逃離開此人魔掌!

她開始悄悄運起內力。朱雀始終閉目未動。多時,秋葵內力消耗已劇,呼吸微紊,仍看不出朱雀如今究竟有沒有因魔音受傷。她試用琴音探知,但回過來的,卻像是琴聲原本的迴音,絲毫未有異樣。難道竟一點都不起作用?她慌亂之中,也不敢停下琴聲,忽然聽見外面似有喧譁,好像有很多人在喊話,依稀聽見是“不好了”之類,又聽得是“有人”“刺客”云云,但究竟怎麼回事,卻嘈雜得聽不清。

朱雀還是沒動,若不是一點都不縈於懷,就是真的熟睡過去了。她加力用那傷人之音,只聽外面喧譁更烈,忽然有人好像是推開了第二道門,喊道:“朱大人,有人闖進府來了!”

秋葵心神忽然一陣動盪,第一反應,是他。她未敢相信,但是除了他,還會有誰?隨後外面又喊道:“大人,是個道士,我們攔不住他!”

這一回心神更是震動,秋葵未覺自己眼淚何時竟掉了下來,滿心都是那三個字,“他來了”。他來了。他終究沒有留我一個人在此,如今他來,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是我一個人了。

不及防間,第二、四兩根正撥之弦忽然“琤”的一聲,驟然斷裂。秋葵大驚,回過神來,卻見榻上朱雀已睜開雙目,而下一瞬間,他的殺意湧起,又是“琤琤”連聲,琴絃連斷了七八根。秋葵方知適才魔音竟未能傷他分毫,而被他渾厚內力所化的殺意反激回來,琴絃每斷,便是她被反噬一分,這一下瞬時如大力湧到,她周身再無氣力相衡,張嘴就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軟倒下去。

朱雀並沒急著去處理外面的事情,卻站起,看著此刻委頓無力的秋葵,冷笑道:“不自量力的螻蟻之輩,到了我這裡,還敢行反抗之事?”

秋葵咬緊了牙關,心知這次要無幸,聽外面喊殺聲愈來愈近,想著君黎憑一己之力竟想在朱雀手中救自己,那才真正是不自量力吧,可是這般被他所繫的感覺,卻令她心頭湧起一陣溫柔,亦是種從未有過的勇氣,猛地一扯琴上斷絃,和身便向朱雀襲去。

她武功雖遠遠不及朱雀,但這一襲也是凌厲,甚至有種拋脫了她所有矜持的兇惡,直如拼命。朱雀不得不抬手相還,但被她這一下反倒激怒,乾脆直接伸手,將那琴絃接過,固然會有細弦入肉的皮外之傷,但他只一用力,絲絃盡斷,他也借力將秋葵身體一引一抓一推,摜於床上。

他可不顧外面鬧到了怎樣田地。如今被這女子激怒,摜她在床,見這美豔傾城的女子一心同歸於盡之舉,不知為何心內戾意化為,本想緩點再行的事情,便這樣升騰到胸口,令他不管不顧地將她衣衫撕開,便欲在此刻就要她。

秋葵怎反抗得了他心血來潮的決意,嘶聲大呼道:“君黎!君黎救我!君黎救我!”

君黎本來是循琴音進來,但剛一入府,琴音已消。這府內路徑複雜,他憑著方才琴聲的印象,卻不肯定秋葵的所在,反倒是見人往哪裡去通報大喊,才跟著找到了第二道門。正不敢肯定此處是否秋葵所在,忽然聽那屋裡傳出這樣哭喊,一聽之下,心煎已如沸。

秋葵,若非心已駭極,就打死她怕也不會這樣聲嘶哭叫救命的。

他原本還與追兵作些纏鬥,此刻再顧不上左右都有利刃攔阻,便向那門內闖去,兩肋一痛,衣衫撕裂,腋下已傷。

但說也奇怪,他這樣拼命地入了這道門,追兵竟沒人敢隨著進去,只在門口呼喊吆喝道:“道士,你今番是死定了,快快出來束手就縛!”見君黎不聽,都是面面相覷,焦急萬端,那表情有時候就像恨不能跪下來求君黎快出來。

君黎哪管那麼多,裡面只有一條路,一間屋,一道門。秋葵還在哭,哭得清楚。他徑直便闖,越過屏風,長劍一展,以最迅之向榻上那個男人疾刺而去。

他不是沒感覺到自己踏入此地的一剎間從屋裡湧出的殺氣,那就如一股粘稠的濃霧將他包裹在內,讓他無法透過氣來。可是秋葵在哭啊。就算被這殺氣壓到動彈都困難,他還是非出手不可,非救她不可。他來這裡,難道不就是為此!

朱雀似乎沒料到真有人敢闖進來,真有人敢無視這被自己懾到十足的場而任意妄動。他轉頭視他,那劍已到,招式雖迅妙,可在他看來,輕飄得可以,虛浮得可以,就這點能耐,如何竟敢在他的地盤動手?

他冷哼一聲,手掌一抬,君黎只覺一股如有形的氣勁無比鋒利地向自己襲來,霎時間,手中長劍寸寸而斷,而寒利的氣勁不停,片片殺到,他本已受傷的身體各處,肩、臂、胸、肋、膝、腿無一處不忽如遭利刃所割,驟然破裂,鮮血瞬時陣陣湧出。

但朱雀畢竟分心出了手,秋葵慌忙一滾而下了床,盡力掩著撕裂的衣衫,狼狽至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向君黎。她瑟縮著,想就這樣躲到君黎身後。就軟弱這一次,依靠他這一次也好!

君黎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拉過來,迎面一股寒勁又已襲到,他頓如受巨風吹擊,根本無法立足,竟被摔開丈許之遠而那一邊,秋葵已經又被朱雀一把抓回,輕易摜回床上。

“哦,是你。”朱雀像是看清了君黎,嗤笑了一句。在許家祠堂帶走程平時,他曾掃過他一眼,因此是將他算作青龍教的人的。

君黎這一摔只覺渾身骨頭都如斷了散了,根本無法站起,想要說話都是一頭冷汗。他看得見秋葵的無助,他恨自己,白擔了她的信任,竟還是無法救她!

朱雀已經又坐回了床上,一邊伸手輕拂著秋葵的頭,一邊道:“你若是為了程平闖進來很可惜,他現在不在我這裡你若是為了這個女人闖進來的那便也只有請你看著了!”

君黎見他已重新去剝秋葵衣衫,萬料不到他竟要當著自己的面對秋葵做此事,而自己真的無法動彈,依稀見著秋葵絕望而泣的眼,他腦中一陣悲鳴,放聲喊道:“你不要動她,不準動她!”

喊聲竟如淒厲嘯叫,切入朱雀遍佈室內的殺意,連空氣都滋滋作響。朱雀只是看了他一眼,並不似改變主意。君黎已只能閉目握緊雙拳。他不要看著。他不要這一切生,他不信自己無法阻止這樣的事情在眼皮底下生,他不信自己來到這裡,竟最終會如此無力!

緊閉雙目的黑暗中,他忽然憶起些什麼,神智一明,緊張之下,連聲音都要變了,開口急呼道:“非要我說不可嗎,秋葵她……她是你女兒!”

朱雀熾漲的才忽然像是有了停頓,烏青色的臉慢慢抬起來,看他。

“是真的。”君黎緊張得幾欲狂,硬生生忍著,道,“是真的,她是你和……和白霜的女兒,不信你問她自己!”

朱雀聽他說到了白霜的名字,才終於露出了一絲不顯著的驚詫之色,轉向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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