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變生突然(二)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謝峰德招式方出,也注意到來了旁人,可這人動作卻快,他欲待再去攔,人影已渺,加上他反被沈鳳鳴手上一個“纏”勢,竟未脫得身。

“你的對手是我。”輪到沈鳳鳴這般說。

他已知道那掠去的人是君黎無疑。先前看見君黎那焰火示警時,他才剛剛尋了一處僻靜所在,撮土焚香,祭了先人,微微出神。及至焰火起時,他也並沒有那麼十萬火急的擔心,因為君黎原是說示警總會早那麼幾里路,而看那焰火位置,君黎自己也在三四里之外。不過他還是起身上馬,準備回去酒肆,要提醒眾人小心注意其後路途有黑竹會的人埋伏,卻不料策了馬還沒走多遠,第二支焰火也騰空而起並且,距離自己已經不足二里。

他才意識到有些什麼不對君黎顯然是在往回趕的。他是想告訴自己他在往回趕這個三天來始終躲得遠遠的道士今日怎麼會要往回趕?

他就調轉了頭迎上去,也不過一忽兒就已看見了他人。君黎額上俱汗,看見沈鳳鳴,只說了兩句話:

“被他們反算計了。”

“快回去告知張弓長要燒酒肆。”

沈鳳鳴這一驚非同小可。張弓長要燒酒肆可不是自己當初火燒鴻福樓那般虛大於實。他此刻回想起來,這酒肆裡似乎真的只有自己這麼一撥客人,而那門窗狹小,周圍並無水源這一切大概真是早有預謀。

他在馬上,自然是快馬沒命階奔回,可那火已起,起得比他預想的還快更過他預想的是,謝峰德竟也來了。

君黎慢了少許趕到,知道張弓長在旁作祟,自然是去尋他落腳之處。果然那冷箭是停了,顯然張弓長現君黎逼近,忙忙隱藏身形可君黎人既上了高處,那屋頂沒有特別躲避之所,一望無遺,他目光已見張弓長,當即向他撲去。

張弓長見他躍身欺來,縱身後避,只期不讓他靠近,自己手中弓箭的遠戰之力自可盡情揮,而君黎卻是無計可施。

君黎跑得微微氣喘,胸膛起伏著,一雙眼睛少見地露著兇光,一言不只是追跡而來,可他往前追,張弓長便往後避,抽空還放一兩支冷箭,只是與他保持著二十餘丈之距。只聽他口中猶自笑道:“君黎道長,好久不見。聽朱大人說你離了京,我還不信,想不到真在此碰見。”

君黎心中恨極,遠遠已見張弓長抬起手中長弓,一支精鋼之箭又已然搭上,只是拉弓之時,不斷避逃的腳步稍許變緩。他深吸一口氣,身形忽也如箭般暴射而出,要在張弓長下一息之前逼至他的身旁。

張弓長何等老練,心中雖是一驚,可姿勢已搭好,當著君黎來的方向便是一箭。君黎早有所備,半空之中那逐血劍已刷地出鞘,要硬生生擋開這一箭之脅,非達到自己目的不可可箭未至,勁風已撲面,張弓長膂力過人,那箭又是鋼製,何等力量,到了眼前,君黎已不得不承認自己劍上力道恐怕遠遠不及。但人在空中,這一息已運到極致,快若脫兔,若忽然收力而退,氣息已餒,再追不上張弓長不說,必更要受傷。

他只能咬牙以逐血劍之力去撥那長箭,身形在空中微側,避過箭尖,可畢竟兩邊來勢都太快,鋒利的箭頭仍是自他頸邊擦過,只是這麼一下,皮肉忽綻,血如雨般濺下。

可君黎甚至沒有時間停頓。他人已到了終於到了張弓長三丈之內。張弓長提氣欲待再走,君黎逐血劍受了鋼箭之力也還未及返回但那劍鞘那握在左手的劍鞘隨著他未絕的一口氣息往前一探,已夠得到張弓長後心。

他已不自覺要用出“潮湧”之力,要從那劍鞘全力湧出,一招之下便挫盡張弓長之銳。可張弓長忽然回身他已敏銳地覺知危險,知道來不及再運息逃脫,所以乾脆回身從身邊箭筒順手勾出的是那一支改自鋼箭的近身長鉤,趁著君黎潮湧之前的只那一隙那真正是電光石火的一隙向那劍鞘狠狠擊去。

君黎未料他近身之學竟也如此硬猛,劍鞘受此全力一撞,竟然拿捏不住脫手飛出,整隻左手乃至左臂一直痛麻至肩膀,那一口“潮湧”完全施之不出。

但與此同時,右手的“逐血”已回,輕輕巧巧一挑,向張弓長咽間刺去。張弓長也呼吸已紊,不及再退,百忙之中只能左手去擋,那劍尖竟是自他左掌刺入,一時間哀嚎一聲,他掌心已透。

不過是數招之交,竟已兇如生死之訣,招招見血,兩邊都已傷至不輕。君黎見暫廢他一手,料他此刻已放不得箭,當下也顧不得他,飛身便跳下了地去。這當兒才有空去按自己頸上傷口,痛楚倒弱,但此處靠近動脈,血竟顯噴湧,已是兇險。他只能急急將右邊肩井附近穴道封死,血流稍止,卻等同於那一隻持劍的右臂也幾無知覺。到了酒肆附近,他顧不得避忌,便要衝了過去,忽見酒肆火場之中衝出來一個人。

那是先前披了溼衣非要衝進去的人之一,背上負著的,卻不是陳容容是誰?只見她似乎已被燻得昏去,眾人又呼道:“莊主呢?”

正說著又已有人衝了出來,背上負著須已盡皆燒無的夏錚。君黎已見外面橫豎躺了兩個人,想都是方才衝進去救出來的,而夏錚夫婦他料得到,夏錚必是不願自己先走,才此刻方被救出。

他便站住了,未曾過去。那火勢真是好大,大得他站得那般遠,都被燻得要流出淚來一般,明知萬不該呆,卻偏呆呆看著夏錚夫婦被眾人圍著許久,才猛一驚覺:沈鳳鳴呢?竟忘了邊上還有這一場打鬥。

沈鳳鳴和謝峰德已漸漸遠離了火場,火勢聲響太大,以至於那邊的聲音,幾乎全被掩蓋。君黎急急轉過間早就無人的屋子才見到交手的兩人卻見沈鳳鳴衣衫已裂,已披散,顯然,並不是謝峰德的對手。

他欲待出手相助,沈鳳鳴已瞥見他在一邊,呼道:“別過來!”君黎腳步一頓,才看清兩人戰陣之中,細如牛毛向沈鳳鳴不斷飛去的皆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暗器,密密茫茫到讓人驀然汗毛直豎,頭皮麻,那情形顯然只能用“恐怖”二字來形容。一個人身上,怎麼可能藏那麼多暗器?他見過暗器高手如蘇扶風,都沒有這樣的陣勢。

可他隨後便明白過來那並不是暗器。那竟是以氣凝成的利針這是什麼樣功夫?縱然是自己被凌厲和蘇扶風那般訓練過閃避,怕也根本閃不得這樣隨時、隨地化氣為器的奇招。

當此情境,更奇怪的卻是沈鳳鳴怎麼還能支撐著了。再仔細看,才現那許多牛毛般細針一近了他身,大多如遇到什麼阻力般,“蓬”的一聲散去化為陣輕風,傷他不得。若不是那邊火燒得畢畢剝剝,這裡其實更是“畢畢剝剝”聲不斷。

看清這一點卻並不足以讓他心落下一些,因為這已是個有守無攻之局,甚至連守都有些節節敗退。對手呼吸還勻,而沈鳳鳴鼻息已快,不逮之處愈來愈多,以致漸漸還是落在下風。

只聽謝峰德冷笑道:“我道是誰幫那小妮子逃了活命,難為她竟找得到你這樣相好哼,撞在我手,留你不得!”

言語間他忽然兩手一闔,萬千銳利氣器頓時化為烏有,可沈鳳鳴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已見他併攏的雙掌間激出一道勁疾的、有形的氣勁。“有本事,你也試試回頭給自己萬般皆散吧!”謝峰德冷笑著,那氣勁一瞬間已到近前。他是看準了沈鳳鳴一直用“萬般皆散”化解著自己的奇招攻勢,但“萬般皆散”耗力何巨,料想他年紀輕輕,必已差不多到了極限,萬難再擋了。

君黎雖不識箇中具體,見狀也知不妙,劍從麻木無覺的右手交到左手,踏一步便要上前,用左手持劍去擋那氣勁。謝峰德早覺出身邊動向,人未動,只轉過臉來,眉目向他一橫。

那是張再普通不過的臉,可卻就是這雙眼睛向君黎一看,君黎渾身動作竟這樣隨之一頓,就如一瞬時被什麼綁縛,再也動彈不得半分。那雙眼睛裡射出來的光他陡然驚覺雖然不似婁千杉的嫵媚,可卻也是種幻惑,是種比婁千杉的輕浮更沉重得多的幻惑,一剎那已侵入他內心,抓住他內心,控制它內心,在他內心生了根了芽,強行命令他停下,再也不得前進半分。

如果他不是學過“明鏡訣”的君黎,這樣幻侵大概就真的要在心裡生了根了。幸好只是一眨眼,“觀心”意之力已升,他人頓時又一清醒,才恍然大悟面前之人似乎用的正是“陰陽易位”,且功力深厚,自己不識解法,內力也是不逮,當然輕易就著了道。也該慶幸身中幻術於他已非次,如今“明鏡訣”也趨自如,定力已強,那控制心神的幻惑縱然厲害,神智卻已立刻脫困,身體也隨之自如。

卻怕就是這片刻延遲,已來不及替沈鳳鳴抵擋那致命一擊。有形的氣勁已經擊向沈鳳鳴胸口,只見他危急之間也如此這般雙掌一闔,分開之時,袖中的兩截隱刃倏忽閃出那刃變得很寬,袖子承不下的寬。那是不是也是幻覺?氣勁正面擊在這一段寬闊的刀身上,響聲已呲然駭人,沈鳳鳴所受力之重可想而知。他咬緊了牙,可嘴角一瞬間已沁出了血,而那勁力未絕,竟就這樣推著他的刀刃,將他連人帶刀推得向後寸寸移去。

君黎知他危急,上前兩步到他身後,左手棄了劍便往他背心按去,要助他抵住這深淺未知的一擊。謝峰德不虞君黎竟未被自己幻術困縛,及至他那一掌搭上沈鳳鳴身體,一股異常的冽意傳來,其中鋒銳竟令他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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