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五 天若有情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君黎也是一搭上沈鳳鳴身體,已知對手這一招兇猛,那後勁甚至還源源不絕。他也咬牙,低低道:“我來與他相抗,你還用萬般皆散,能消去多少是多少。”

如是沈鳳鳴的被迫後退才止住了,以二對一,似是平分秋色。謝峰德忽哈哈一笑:“你便是朱雀那個徒弟了吧?哼,果然名師高徒!”可語調卻又一狠,“自尋絕路,怪不得我!”

他原本合攏的雙掌猛地一分,殺意忽然大涌,那勁力便如隨著這手掌的分開,也強了數倍。沈鳳鳴擋在前面的原是寬刃,可那如此堅硬的刀身竟然被壓得彎曲過來。君黎右半邊身體血氣已封,哪裡還使得出全力,不虞之下被對手搶到先機,連加力的餘地都已沒有,空有一心殺意,卻竟不出,散不開。

兩邊的勁力都已侵入沈鳳鳴身體,逼出他唇角又一道血絲來。君黎也知再這般下去,最先不行的必是沈鳳鳴,可若此刻收力,自己與沈鳳鳴大概都要被就此擊出,難說還有沒有性命了。忽聽“喀”的一聲,沈鳳鳴那擋在身前的刀刃已斷,謝峰德面上露出一線獰笑,分開的雙掌猛地又一闔,勁力變瘦,要自那斷刃之間,變成利風先割斷沈鳳鳴的咽喉。

君黎大驚卻已無計去救。他的壓力倒是一輕那交匯在沈鳳鳴體內卻壓在他胸口的沉力像是大風忽然轉向,自向後轉為向前方才使不出來的內力盡數向前衝去。但這內力偏又沒有成為擊向謝峰德的殺意,反就此沉入沈鳳鳴身體。他唯恐反更傷及沈鳳鳴,欲待收勁,不知為何竟收不得,手掌如被就此粘附在沈鳳鳴背上,令他不由得駭然驚撥出聲。

這驚呼一出,竟然沒有聲音或者說,那聲音竟被別的什麼更強大的聲音輕易蓋過,根本聽不見頸上的傷口突然劇烈一熱一痛,他才覺出是魔音!竟然是沈鳳鳴,在出魔音!

那不該是高嘯他張口出的聲音,不是嘯叫,卻更似種鳴唱。沒有琴,沒有弦,甚至沒有一片隨意吹奏的樹葉那僅僅從喉中出的歌聲竟然就帶著魔音,並不高亢可竟然輕易掩蓋了周圍一切其他的聲息,如同將三人都陷入一個只有他們存在的孤立之境,那隻由魔音控制的孤立之境,以至於到了他咽喉的那風刃,一剎那就消弭無形。

在那“形”之惑與“聲”之惑之間闌珊派之學與泠音門之學之間從未有過互相破解的先例,可畢竟是同源,魔音之力竟在這一剎那,與“陰陽易位”之力差相抵消!

君黎愣怔之下,才現手掌一鬆,已可收回,顯然沈鳳鳴力盡已久,方才是借了他“明鏡訣”內功才得以施展。對面謝峰德也似難以相信,看著沈鳳鳴,就如看到了妖魔鬼怪,一瞬間竟然露出懼色。

沈鳳鳴將手中兩截斷刃棄下,回頭向君黎道:“你沒事吧?”分明是慘白的面色,可問這一句話時,還是極力用著他慣常的戲謔之調要顯輕快。

可這一回頭他忽看清君黎頸上的血,面色終於還是一變。大概是受魔音刺激之故,那傷口更為迸裂,血重又湧出沈鳳鳴原不知他有這般傷勢,無計可施之下不得不用了魔音反擊,能退得了謝峰德這樣沒有外傷的敵手,帶著外傷的君黎所受之害更可想而知。這一驚決計不是小驚,他已急道:“傷到這般,你怎不早說!”也抬手忙要去封君黎肩上、頸後穴道。

他不急倒還好,一急之下,君黎還真的覺得自己頭腦微微暈,不知是否失血已多,加上真力又被那樣抽去幾分,眼前竟忽然模糊了。他還抬頭看謝峰德,怕他還要有什麼動作,可卻有些看不清,就連身體,都要慢慢軟倒下去。

沈鳳鳴慌忙將他一扶,暗道:“道士,你別暈過去!你待會兒夏家莊的人問我,我,我怎麼說!”

另一邊果然傳來人聲,想是沈鳳鳴那一聲鳴唱總算令夏家莊眾人想起了他來,急急忙忙循聲而來。屋頂上一個影子已先掩至,卻是張弓長,只向謝峰德道:“今日先退!”

謝峰德縱身躍上與他會合,見他手上之傷,驚道:“你的手……”

張弓長冷笑,將那弓交謝峰德持住:“若非朱大人吩咐要捉他活的,豈能著道!但殺不了他,夏家莊的禮還是可以送的!”

那邊的夏錚和陳容容受了火勢和煙燻,將將醒轉,還未行動自如。眾人只道張弓長已退,忽見他又在屋頂出現,那弓在謝峰德手裡,而他單手取箭、架箭、拉弓,眼睛還未霎到第二下,一支箭已經射出,快到在空氣中已然擦亮了火焰。又是一支火箭!尖銳的火就這樣居高臨下激射向夏錚此次“大生意”的最終目的地。

所有一切手段都是次要,只要還能殺了夏錚!在鬧哄哄的、眾人稍有鬆懈遊離、莫知方向的此刻,沒有人能比那一箭更快,那刺向心髒的一箭!

除了一個人。

齊聲驚呼中,帶火之箭已扎入飛身撲至的陳容容後背。那火“嗤”的一聲在她身體裡泯滅,她出驚心動魄的一聲悽喊,像是對這人世最後的不捨。張弓長眼見未曾得手,也再不敢多耽,只道:“走!”

縱然眾人立刻趕回,卻為時已晚。中箭的陳容容,已令所有人的心,一瞬間如墮冰窟。

就連沈鳳鳴一時間都要相信,也許真的有命運的存在。一邊是他努力扶卻無法扶住的君黎,一邊是想要救卻也救不到的夏錚夫婦。他不相信君黎口中的所謂宿命,卻也無法說服自己,若不是上天的安排,怎會非要讓這一切這樣生,又偏偏讓君黎沒有看見?

這難道就算是上天給他的憐憫和溫情,讓他總在慘劇生的時候傷重暈去?上一次似乎也是如此,在他義父死去的時候。那時候他武功低微,大概還沒有左右他人的力量,可如今拼得那般狠卻也不過是讓自己再受這樣的重傷。傷勢因魔音轉惡,那麼突然,從現暈眩到倒下之間,他連話都來不及說出一句,甚至沒留下太多痛覺,就已再一次被推到離死亡極近極近。

那邊的驚呼惶惑,沈鳳鳴已經顧不上了。整個視線之內,只有君黎不斷流出的血。那血從他拼命捂攏的指縫間流出來,流滿他的雙手,也模糊他的雙眼。

他不知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深吸口氣冷靜下來,可卻也沒有勇氣在這種時候讓君黎與夏家莊眾人朝面,只能趁著眾人的不備,獨自先將失去知覺的君黎帶離此地,以期療治。“幸運”的是,自從去年在天都峰一會受了那樣重傷以來,他就越習慣在身上帶足傷藥了。

如果對君黎來說,活著仍然是種“幸運”的話。

他依稀才有了那麼一點兒明白,為何當初他會那麼決然地與顧家脫離關係,卻又那麼決然地要上天都殺馬斯。這事情與他沈鳳鳴本來沒有關係,他從未往心裡去過,可現在,這道士已經是他不知不覺就交下的朋友,他那些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所謂苦痛,在真正生的時候,忽然就真實得殘忍,真實得感同身受。他才忽然瞭解他那日說“你不是我,自然說來輕鬆”時是何等難過。

這一次,你又會將一切歸咎於自己嗎?沈鳳鳴不敢去想,有時,甚至寧願他昏迷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可君黎還是醒了,就在這天的入夜。

頸邊總算傳來遲到的劇痛,他沒忍住吟哦了一聲,就像昭告自己回到這人世。不過,舉目卻只有自己一個人,躺在一間廢亂棄屋的乾草堆裡。那逐血劍和劍鞘也都被撿了回來,放在手邊。

失血後暈暈的感覺真是一點都不陌生,以至於半分害怕緊張都沒了。不用看也知道,已經上過了藥,脖子轉動起來有些僵硬。

料多半是沈鳳鳴送自己來的,但他人呢?大概是去看夏錚他們了。君黎是這樣猜想,起了身來,果然見到塵灰滿布的桌面被用手指寫了那麼幾個字,言說去看看那邊情形,不多時便回來,讓他在此別動。那灰跡邊緣都還乾淨,想來人走了也沒多久。

可他既然醒來,又怎安心得了“別動”。那時候看見了夏錚等人都被從火中救出,從眾人的反應來看,傷勢定是有,可卻也不至於送了命,現在大概又被迫在什麼地方歇下了,暫不得前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劍握起,推開門往外走去。這縣城那麼小,能住的地方,也不過就那麼一兩個吧。

酒肆已是個空空的架子,仍然冒著嗆人的青煙。整個清流小縣都籠罩在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之中,就算是暗夜,還是清楚感覺得到。

當地人早都已將夏家莊這十幾人視為瘟神,可在那般橫豎威脅、拳腳相逼之後,一行人還是得以落下了腳。那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客棧,可所有人都已跑空,連掌櫃夥計都不知所蹤。

比起可能被燒死,還是暫時把客棧讓給這幫兇神惡煞好了。

沈鳳鳴來的時候,天色也已暗了,在客棧大堂看到了一語不的眾人獨缺夏錚夫婦。一人先看到了他,兩步上前,吼道:“你跑哪去了!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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