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坡上之變(五)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朱雀山莊昔年排行第二的鬼使俞瑞,自與朱雀一起被投入牢獄之後,再無訊息。朱雀倒是自一年多前被放出來,自此在大內坐大,可俞瑞一絲動靜也無,單疾泉一度猜測他是年事過高,在獄中已然過世了。

可他如今怎麼在此?對於已轉投青龍教的自己來說,他又是敵是友?單疾泉心念電轉,面上已露出一笑,道:“可喜可賀,神君終於肯放鬼使出來了?”

只一句話,鬼使俞瑞臉上的表情忽然已變,直直盯著單疾泉,就如昔日被他一語道破真相時一般。“嘿,不愧是星使,沒什麼瞞得過你。”

單疾泉的猜測其實簡單在他看來,俞瑞既然沒死,只要人得自由,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這麼久聽不到動靜若說坐牢久了轉了性,可那一句“看來我錯過了場好戲”足以證明並非如此。那便只有一個可能在此之前,他一直都還在牢裡未出。

可是以朱雀在大內的地位,要放個俞瑞出來,易如反掌,他卻偏偏不放,想來另有緣故。如今不知因為什麼緣由讓他在這梅州出現,很難叫人不想到與夏錚南下、君黎追行有關。

他心裡便有了下一個猜測,心中未知是福是禍,還是問出口來。

“鬼使此來,該不會是為了這個叫君黎的小子吧?”

他說著,向地上重傷的君黎一指。俞瑞面色又變,倏然搶到君黎身前。“他就是君黎?”他仔細看了,似才現他一身血汙的是道袍,那歪斜散落的是道簪,不由分說去探他鼻息。

單疾泉見他此舉,便知道自己並未猜錯了,心裡一時有些驚訝嘆息看俞瑞的表情,朱雀派他來,想必不是為奪君黎的性命恰恰相反,他也許是怕君黎會丟了性命。這個自來沒將旁人性命放在心上的朱雀神君,對這個徒弟卻真不可謂不好了。

他在梅州見過牢裡的張弓長。朱雀雖然交代過張弓長不能傷君黎性命,卻大概知道張弓長未必會放在心上的。派人來殺夏錚,卻又擔心君黎因此遭禍,可他卻也決計不肯拉下面子召人回去,更不肯為此親身前來的。也只能想到有這個昔日麾下之使論武功高強還算可用,不得已派他保護君黎安全。只是他或許遲疑得太久,俞瑞這一次,怎麼看都來晚了。

俞瑞看君黎情狀,果然一怒伸掌將他腹前的箭尾一擊而斷,罵道:“便只會派我做些爛事,人死了,到頭來又怪在我頭上!”

單疾泉眉宇輕動。當初朱雀臨時派了俞瑞去追趕白霜,到頭來反害得白霜身死看來俞瑞指的便是那件事了。那事自然不能全怪俞瑞,朱雀心裡有數,可看來他對此不無芥蒂,遲遲不肯將俞瑞放出來,說不定與此有關。

他不動聲色。“鬼使的意思你也沒有辦法救這個道士了?”

“哼,沒辦法?”俞瑞冷笑。“沒辦法我也要變出辦法來鬼使二字,可不是說說而已,就算真變了鬼,我都要給你勾回來!”

一邊的刺刺大多數沒聽懂,但這一句是聽懂了的,忍不住道:“鬼使伯伯,你能救他嗎?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他活來!”

俞瑞看了她一眼。“這是你女兒?”見單疾泉點頭,不由一聲嘆。“竟一轉眼這麼多年,你連女兒都這麼大了。”

聽俞瑞說君黎或許有救,刺刺的心才松落一點,被無意扶起,靠在他肩頭,便沉沉而寐。在燒得只剩形架的小屋聊勝於無地避了避雨,俞瑞和單疾泉各運內力外法,將君黎和單刺刺體內箭矢逼出。箭尖在刺刺身體裡,費勁不小,幸好屋後仍有些止血之藥還未被燒及,無意忙左忙右,半刻都不敢停。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雲開見日也不過是一忽兒的工夫。刺刺很快便醒了,君黎的情形卻糟糕得多。他半死不活也不知第幾回了,但這般利刃貫體的重創,還是第一次,在她醒來時,俞瑞似乎還在施救。

她斜躺著,視線被單疾泉有意擋住,看不見了君黎裸露出來的創口,只能遠遠看見他半個黯淡的影子。有時見影子動一動,她的心就要提一提有時又見他久久不動了,她卻也憋著不敢出半點聲音。這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焦火與雨濘交織的味道,帶著那濃濃的血腥,真不知這種感覺,該怎麼用言語形容。

無意也已幫不上太多忙,只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可他也不敢看,只是坐著,總是不知不覺就想象起君黎痊癒之後的情境,彷彿只有依靠那樣的期待才能捱得過此刻的害怕,卻又總是在下一刻現那一切說不定真的永遠只是想象了,眼睛也熬不住變得溼透。

單疾泉始終沒移開過目光,一直看著俞瑞的手。當年白霜死於俞瑞那一支透體而過的判官筆,他知道俞瑞失手之後也有些煩惱悔恨,想要救卻終於沒挽回得了她的性命。他所不知的是這件事其後也糾纏著他,直到他身陷牢獄,也在不斷思索當初若是如此這般或是那般,是不是就能救活了她。他是“鬼使”,卻也判不得生死,如今要救這被弩箭同樣透體而過的君黎,所靠的正是他在牢裡反反覆覆思索這麼多年的那些心得若可以救了面前這小道士的命,或許也算解開自己的那個心結。

日光漸移,已經往西偏去了。忽然才聽見俞瑞罵了一聲什麼,單疾泉一凝眉:“怎樣?”

俞瑞已經回過頭來。“我說了,就算真變了鬼,也給你勾回來的!”

單疾泉上前去看君黎。他總算像是睡著的樣子,可呼吸像有些不平穩,眉間仍有些痛楚的蹙起。

“鬼使出馬,他該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吧?”他雖然恭維著,問得仍有幾分不確定。

“哼,至少不會因今日之傷而死。但這小子身帶舊傷,照我看,有些是積累已久的了,偏又沒曾消停養好了若一直這般下去,鬼使是保不住他了,只能讓他去尋神仙了。”

單疾泉知他雖如此說,但君黎今日這條命該是暫時保住,便道:“叫他好好養傷便是。刺刺也有點燒,我看還是早點帶他們回梅州城。鬼使也一起去吧?防得有什麼反覆,我恐應付不來。”

俞瑞往年裡與單疾泉並不算和睦,聽他言語中示了些弱,倒也心中受用,哼道:“我自然要去,他若有三長兩短,我豈不白費事。只是那弩箭兇惡,我雖彌補他臟腑之損,那金鐵之氣卻還在他體內未消,移動之時,要小心再小心,你們最好去尋個車來推他,省得再有新的損傷。你那寶貝女兒也是一樣,女娃兒還更嬌嫩些。”

又費了些事,一行人終是到了梅州。城裡確實好些,至少不必受日曬雨淋,要再抓藥取物也方便許多。單疾泉見已要天晚,將君黎留了給俞瑞安置在客棧裡,硬將無意和刺刺拖回了夏府。

刺刺沒有對單疾泉的這種安排再哭鬧。只要君黎能平安無事,什麼旁的也都不那麼重要了。她原也想過若與父親見面必要撒嬌,怪他怎麼將人家的信撕了,若真的“一言不合”,還要“對質”一番,似往日這般,論論君黎的好。可那些如今都好遙遠,也好渺小。她不再提起半分,因為她知道,就算逼自己和君黎分開了,父親心裡卻定是明白的她相信他不會對一切視而不見的。

她了兩日的燒,燒在第三日才退了。單疾泉好像還在忙些什麼,兩天來陪伴她的,也只是哥哥單無意而已。

整整兩日沒曾見了君黎的面,她終是想知道他如今到底怎樣了,想得有時這般怔怔坐著,就差點要流下淚來。直到這日傍晚,單疾泉才進了屋來,要陪她一起吃飯。

“他還沒醒。”單疾泉在吃飯時,方忽然提及。“不過鬼使說,最多明後日,應該會醒了。”

“爹去看他了?”單刺刺驚訝。

單疾泉點點頭。“我下午順路去看了看。他也了燒,前日昨日燒得厲害,今日退下點了。”

竟只是這一句話,忽莫名令刺刺哭起來,哭得不能自已。兩日來隻字不提的那般委屈憋悶,終究還是流了出來。她強自擦去眼淚,可心裡那般百感交集,又怎樣掩飾得住。

就連無意都鼻子一酸,忍不住道:“爹,刺刺想去看君黎哥我也想去,您就……”

單疾泉只顧自道:“鬼使還帶給我一個訊息。”

單無意見他不接茬,也沒辦法,只得道:“什麼訊息?”

“他離開臨安的時候,葛川的人已經回京了,黑竹會頭一輪伏擊失敗的訊息,也已經傳到。朱雀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他這般卑鄙,還要沿途暗殺夏伯伯,敗了才是活該。”

“問題就在於,他是朱雀,他若這裡敗了,必會在別的地方尋點勝利。”

“爹的意思是?”

“鬼使說,朱雀那日將他放出來,起初不是以君黎的理由想來他也不會好意思說自己把一個本不想放的人放出來,為的只是那個已經反目的徒弟。他只說,他有計劃在夏天之前,攻打青龍教,尋他出來商議商議。”

“什麼?”無意和刺刺才一起清醒了。“他……他是說說的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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