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 兩儀相生(三)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怎麼,你不高興?”陳容容道,“君黎他……是不是練得不好?”

刺刺搖頭。“哪裡啊,他比我厲害得多了。他……我無論用哪一式,他都能將相生一式用出來,比我自己想的都快。”

陳容容一笑。“那不是很好嗎?君黎和你,你們兩個孩子,都是心念良純的,有好多時候,所悟也很相似,能做到這個,不算太出我意料。其實這劍法本也並非定要兩人同使非是我自誇,縱然不講究那招式相生,一人規規矩矩地將六十四式領會了,也不是弱手了真要相生相應,其實可遇而不可求,像你夏伯伯雖然與我算是心意相通,可他每日都忙,要讓他再來練我這八卦劍,卻也有些強他所難了我原也將這劍法教了君方,盼他若有所得,我與他母子也算連心,若能齊用,當有所悟,只可惜他天分不夠,也只是能將六十四式一一記住而已,再艱深一步,就稍有些為難了。所以啊,就是我自己,都還沒找到這樣一個人呢。”

她停頓了一下。大約是因為提到夏琝,刺刺稍許有些不安,未曾接話。

“那時刺刺,我提些往事,盼你不要介意,”陳容容還是道,“那時,君方認識了你,與我們鬧著要提親娶你,我見你也是一點就透的小姑娘,心裡倒是高興的,想過待你過了門,也要將這劍法教你,說不定君方因了你的緣故,反有所進,這劍法能在你們身上有合用之效,也是一樁美事。可後來生那許多事你們終還是有緣無分,我心裡也是遺憾。這一次起心教你劍法,起初與君黎那頭倒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對他不過是為道學的緣分對你,卻算是還個當初的願。但如今……嗯,如今雖然君黎他……他自是不可能似君方那般……可你們相處久了,也是知心,這劍法能得你們二人同使,也算……也算能全我一個心願。”

“我……我一直都未及多謝夏伯母這般厚愛。”刺刺有點赧顏。若早知陳容容是因夏琝之故要教自己劍法的,或許那時就推拒了那麼爽快歡欣地答應下來,她知道,只是因為君黎而已。就算未知這劍法本是兩人共使,她卻也早就隱隱約約在心裡有過有朝一日與他同舞之念。那是在這世上,她唯一有過此唸的人。

可此刻心裡卻真的說不上是歡還是悵。那歡是她直覺著他心意的歡,那悵卻也是她讀到了他心意的悵。她直到此刻反反覆覆恍恍惚惚想著的,都是他今日在她腕上的那忽然緊緊的一握,和最後輕輕那一鬆。只是這兩個動作,卻勝過無數言語,像是把這世上所有的歡和悵,都說得盡了。

她忽然有點怕,像是覺得他這一鬆手,就又要遠遠離去。“他自是不可能似君方那般”她當然知道的,可她並不在意。縱然他去天涯海角,她覺得自己都是可以跟了去的,怕的卻是他去的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他自己的那個旁人永遠進不去的世界。

怎麼我又讓他獨自一人離去了?她忽然想起當日由得他自街角消失之後的萬般悔恨,霍地站起。面前的陳容容反倒怔了一下。“怎麼了,刺刺?”

“我……我再去看看君黎哥。”她咬唇道,“我想起……想起句話要對他講。”

陳容容也站起來。“什麼要緊事?這麼晚要不我派人替你傳個話?”

刺刺搖搖頭。“我去去就回來的。夏伯母,真……真不好意思,我……”

“你去吧。”陳容容婉然一笑,語氣帶著種洞悉一切的溫柔。“不過天黑了,我派6興陪你過去,晚些也能送你回來。”

刺刺知道她好意,沒再拒絕,點了點頭。

深色的天空,星辰點點,卻看不見月。刺刺走得很急,總覺得晚一刻到君黎身邊,就要多一分失去他的危險。到了客棧,6興道,“我就在樓下等姑娘。”刺刺謝了他,上樓沿著走廊尋到了君黎房間。

燈火已滅。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並無聲息。

她心中有些餒意,轉念咬牙鼓了鼓氣,還是又敲了敲,輕聲道:“君黎哥,你睡著了?”

側耳傾聽,似乎,有些聲息又似乎沒有,聽不真切。

她伸手往門上一推,意外地現門竟是沒有閂的。自半開的門縫裡淌出屋內一股不期而至的酒腥。她忙將門推大,藉著外面的光亮看得見君黎斜仰在榻上,動也不動。

“君黎哥!”她忙忙跑到桌邊撥燈芯。燈火一亮,床上的君黎才像覺到些什麼,伸袖遮眼,茫茫要坐起。

可頭一抬,卻暈暈地沉下去了。他勉強看清了四周,確信這是晚上,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刺刺提燈過來。

“……刺刺……”他不知該說什麼。

她已經在他額頭摸了一把,弄清他不是了燒才這般昏沉。“你喝酒了?”她的表情比他還要難以置信。

“你來幹什麼?”君黎有些難堪,可頭腦昏沉沉的,竟然無可躲藏。他的確喝酒了。反正又不是沒喝過,既然心情如此愁苦不堪,又為什麼不能喝酒?可他沒想過要讓她看到這樣的景象。適才她的敲門和輕喊,他都還以為不過又是自己半夢半醒中的想象。

“我來……”刺刺提著燈的手輕輕搖晃著。“我來看看你……果然……還好我來了。”

“我沒事,你回去吧。”君黎轉開臉去,顯得有些倦。“我睡一覺就好了。”

“我知你心情不好。”刺刺卻說得直白,斜身坐在他床邊。“我放心不下你,我……我若不能讓你高興起來,我也睡不著的。”

“我都說了沒事了!”君黎暴躁起來,半撐起身體。“你一個小姑娘,夜半三更闖到我房裡來,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還不走!”

刺刺一下沉默了。君黎未敢看她的眼睛,只鬆了勁又躺下去,待她識趣自退。直到過了許久,他都幾乎忍不住要側目去看她,才見她站了起來,一言不地提著燈走開去了。

他鬆了口氣,只道她便此離去,卻不料刺刺將燈放回了桌上,轉身又走了回來,往他床尾一坐,竟開始脫他的鞋。

這一下他是真的唬了一跳,一縮腿已彈坐起來。“你幹什麼!”他不無驚惶,“不要碰我!”

刺刺垂下手。“你要我走,可你至少也照顧好自己?喝了酒,鞋也不脫,襪也不脫,就這麼睡了,你不難受啊?說你沒事我才不信呢!”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呢?”君黎似困獸般無助而無措,只能另尋藉口打,“我只是隨便躺躺,回頭自己會脫鞋,會睡,可以了吧?”

刺刺終究還是被他冷語戳得不無難過,低了頭,空茫茫望著床榻。“我知道你不高興,我來……原就想跟你說句話……”她停頓不語了一會兒,方又似下定了決心般開口:“我就想跟你說君黎哥,不管遇了多少傷處難處,我這三個月與你一起的快樂,也比我留在青龍谷不曾出來找你要多得多就算……就算我們終究是要回去的哪怕明日就要見不到你這個陪了你三個月的單刺刺,也遠遠比那個沒有來陪你的單刺刺要開心得多。我不知你一直在想些什麼,若與我有關,我只想你……想你安心就好了。……你聽懂了嗎?”

這句話只叫君黎心頭一陣慌亂,勉強瞪了一雙眼睛看她。“你聽懂了嗎”可他又怎知自己聽到這一番話時心中之震,不是自己會錯了她的意?

“我也是在想……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他明知這般避重就輕委實生硬,可一時之間,卻偏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卻見刺刺聞聽他這反應表情一擰,整個面色都像變了。

“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想什麼!”她像是忍無可忍,瞥見他身後枕頭,忽伸手就抄起來向他身上亂打,“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裝什麼啊!你敢說你苦悶不是因為我,難過不是因為我,喝酒不是因為我?你敢說不是試試看啊!”

幾句話說得激動,到末了卻只聽鼻音漸重,她揮打了好幾下,卻不知是氣憤難當還是羞赧難抑,終於忍不住將那枕頭往自己臉上一捂,嗚嗚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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