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 命若琴絃(九)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單無意好不容易等到刺刺會合,那滿心的急忙他也已不想掩飾。這些日子以來,他有心不去打聽了解黑竹會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想卻又不想聽見婁千杉的名字。他不知自己究竟是盼或者是怕見到婁千杉。非要等著刺刺來,也不過因為他擔心自己仍會不知所措。

婁千杉招術實異,傷人極快,自然很快引起青龍教眾人注意。霍新已知尋常教眾縱然人多怕也制不了她,上前一步將她接過。他看出這少年走的妖媚路數,怕是有幻術之學,而他自己內功深厚,料想幻術再異,必也難撼。

婁千杉果覺這老者難以對付。她的“陰陽易位”中所含的形體之惑,不過怕三種人,一怕深諳幻術之道的,甚至懂得解法的比如沈鳳鳴二怕定力過人,難受誘惑的比如君黎三就怕內功深厚,不動如山的比如朱雀。霍新的內功想必不如朱雀,可對付婁千杉,已經足夠。

受挫之下,她收了惑術,“若火訣”、“凝冰訣”、“青絲舞”乃至“十指聚八荒”一樣樣奇招異式施展開來,奈何霍新修為高出甚多,婁千杉不得已,腰間軟劍抽了,要以輕靈劍術與他遊鬥。

她一身男裝,霍新亦未往女子上去想,反正這一身武學早脫卻男女性別之分,在他眼裡只剩妖性而已,只見她遊走間偶與旁人肢體目光相觸,仍是嫵媚萬端,霍新一皺眉聚攏掌力,欲下重手先傷她以破其心法。

單無意衝出谷口的時候,婁千杉正輕盈地轉了個身。在那萬萬千千廝殺的人群中他偏偏就看到了那個背影,那個就算扮作男裝,他也能輕易識出的背影。那是他唯一曾深攬在懷雖反反覆覆溫存也難夠的窈然腰肢,他怎可能忘得掉。

“千杉……”他不自覺地開口,可輕輕一喊,除了身邊的單刺刺,誰也沒聽見。刺刺心中一凜,抬目向他目光所到之處去望,可此起彼伏的刀光劍影,哪裡尋得清那樣一個人?她連個女子衣裝都沒見到,正要回頭去問單無意,卻見他忽然衝出,便向右使霍新那裡斜刺裡插去。

“哥,……”單刺刺連忙也隨之一掠。“千杉!”無意到了那個與霍新交手的人身側,才又喊了一聲。婁千杉身形像是忽然頓了一頓,霍新的出手也慢了一慢,只因無意已橫入了兩人之間。

刺刺才見婁千杉轉回頭來。那是個是個長得很美的少年,與五官正直的單無意站在一起,眉眼顯得尤其細媚。她一愣之下會過意來:這便是那個喜歡女扮男裝的婁千杉嗎?便是自己二哥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嗎?

她一時說不上來對她是好是惡,頭一個感覺她的確是個很特別、很吸引人的人。可她的表情在見到無意的一剎那,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好冷。那一切明明自骨髓裡都透著的媚然像是忽然被吸淨,她是真真切切地冷下來,面孔在無意透著興奮與緊張的表情的映襯之下,顯得愈蒼青無情。

她沒有言語,軟劍只是“刷”的一聲,已揮向無意。單無意吃了一驚,“千杉!”他第三次叫她的名字,來不及去擋,刺刺連忙出劍迎上。

她防她用出媚招兒來,可婁千杉招式卻顯得少有的生硬如扎,狠辣辣向她而來。單無意欲待插手一時卻也插手不得,忙喊道:“千杉,那是我妹妹!”

婁千杉還是不答,左手反手纖纖五指自袖中穿出,彈向無意麵門。無意不得已向後一退,急道:“你怎麼了?是我啊!我是無意啊!”

婁千杉眉間一抽都沒抽。她料得到這樣的相見,也並無將這事情放在心上,只因她一直覺得自己能輕易面對這樣無足輕重的尷尬比起她心裡那些更重要的願望,一個單無意還不是無足輕重到可憐?

可再是無足輕重,她卻也不可能真正忘了他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面無表情,大概正是因為自己原來也無法化解這樣重逢的心酸。那一日坐在馬車緩緩回到內城時的心情,此刻的自己竟還能清楚地回想起來,她真的有點怕有點怕自己此刻若強要作出任何表情,是不是都會忽然失態?

忽然已聽前面一疊連聲有人喊道:“教主有令,所有人退回谷中,守住谷口,不得再戰!”那聲音此起彼伏地到了近前,霍新抬,稍遠處隱約已見拓跋孤身形。他知定有變化,便往刺刺和婁千杉中間一截,硬生生一掌將婁千杉逼退,道:“今日到此為止,我們回谷。”

婁千杉與刺刺方交換了不到十招,刺刺八卦劍法方始,劍意綿柔還未達酣境已然受阻,雖有不甘卻也違拗不得,避身而退。婁千杉卻是慶幸於他們這次退卻的,加上忌憚霍新,也不敢追擊,只下意識一抬目欲看出了何事,才與單無意對視了一眼。

無意還在呆呆站著看著她,不退也不避,見她抬頭,他唇上微動,似欲說話,可婁千杉的目光不過一觸已經移開。

“你是不是在怪我這麼久沒來找你?”他有那麼一瞬間對上她的眼神,還是開了口。

她無法回答,只能轉身而去。這個少年究竟是有多笨、多傻、多不懂?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還不知?你若罵我無情無義,我倒是無所謂了,可你可你卻問我是不是在怪你我連一句嘲弄你的回答都無法答得出來!

“哥,我們先走了!”刺刺已在拉他。

“可我可我一直在找你的!”單無意提高著聲音,像是要對著那個棄他而去的背影解釋,“我……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我不想與你為敵千杉,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這個樣子!”

婁千杉縱然心堅似鐵也忍不住在心窩子裡因這一喊而楚楚一痛。可痛又如何呢?除了加快腳步,她甚至沒有別的選擇。

不再有無意的聲音傳來。他已經被步步退著拉走了。他也不明白,怎麼這個期待了這麼久的見面竟是這樣的?到最後她連一句話也沒有對自己說,連目光的交匯竟都只有那麼一瞬半瞬。自己怎麼這樣沒用,那些情言愛語也好,豪言壯語也好,怎麼都說不出來,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呢?原本自以為雖然羞怯猶豫,可那時她的嫣然巧笑歷歷如在目,他覺得就算什麼都不說她也會與自己心有靈犀他只要她那麼……那麼一笑也好,他也會知道,她心裡還有他。

可卻沒有。連一個表情都沒有。

他忽然低吼一聲,用力掙開刺刺的手,向那個背影飛跑而去。刺刺應該能瞭解的吧看著自己在意之人離去,那是何等的難過和後悔呢?他不要這樣。他要追上她。一切膽怯優柔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怕我們立場的相害嗎?怕誰責怪嗎?或是最怕怕即使我追你而去,你也仍會冷冷將我投入自作多情的深淵嗎?可那一切比起讓你永遠離去,都太微不足道了吧。

可正在他覺得掙脫了一切束縛的時候,側面忽然襲來一股勁風,在猝不及防之下,已將他掀了個筋斗。他一翻身還未及站穩,側面這個人已走近了。“無意?”他開口喊他的名字,聲音帶著些冷峻和不悅。

無意才站起,可去路已阻。

“教主。”他第一次將這兩個字叫得這麼不甘與無奈。是拓跋孤已回來了。

那個背影已經倏然很遠,而他已沒有了機會。他丟了魂魄一般被眾人推擠著往回走,面容,只有怔忡與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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