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一 美人如華(四)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月上中天之時,酒菜也差不多都冷了。眾人大多是累了好幾日,想到第二天便要啟程離開,也就收斂起正濃的聊興,準備早些休息。阿角欲待來扶沈鳳鳴,卻見他揚起一雙半醉的眼看了看秋葵依舊緊閉的屋門,起身搖搖晃晃走去。

“你們不用管他了,交給我吧。”君黎向阿角揮了揮手。

阿角應了,與幾個少年稍為收拾了便自離去。

刺刺向那邊沈鳳鳴呆望了半晌。“君黎哥,你說,沈大哥和秋姐姐,能不能在一起?”

君黎沒有回答。那兩人都是他的至友,他當然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如此於他來說,也算是種最想要的結果。原本,他曾以為他們兩人之間的誤會已深到再無可能化解,可世上之事也當真奇妙,回頭去看,也許往日那樣的誤會竟也只是他們之間一種特有的緣分,那相與和進退只因為她是秋葵而他是沈鳳鳴並沒有旁人可替代,此種感覺又何其微妙?

刺刺見他怔然不語,探過手來,握住他的手掌。

她並不確切知道秋葵對君黎曾有過情意,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直覺,但無論是怎樣,她都不會為此膽怯退讓她從不想因為任何理由而放棄自己心之所屬,扭曲自己的真實唯一可以令她放手的只有君黎的決定,而非旁人。

溫暖的掌心觸覺令君黎回看著刺刺。如果說沈鳳鳴是個比自己更適合在這俗世之中照顧秋葵的歸宿,那麼刺刺又要怎麼辦?刺刺是他唯一不想交給任何人的,是他唯一願意承諾一生都這樣以手相握的可他卻知道這個承諾他還欠著。

他拉她過來,並無絲毫顧忌地將她攬在懷裡。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和她獨處了?她在他眼裡永遠嬌弱玲瓏,不會比一隻小小的雀鳥更堅硬多少。

“君黎哥,你……你今日是不是又喝得多了。”刺刺小聲道。她記得他頭一次有膽來抱她,也便是因了那一晚酒意。

君黎沒有答話,只是道:“刺刺,你不用太擔心,這月底,我們便去一趟青龍谷。”

“真的嗎?”刺刺抬起頭來。“其實……我倒也不是擔心原本是不擔心的。可是方才聽凌叔叔那般說,我就一直在想,教主叔叔如果知道韓姑姑被帶走了,決計是坐不住的,定會出來找,可他到現在還沒來,想來是爹不肯透露我們的目的和去向。以教主的脾氣,爹如此做定會叫他愈大怒了,我想到這一節,就很是害怕。就算他不動我爹,可我爹手底下那麼多人呢,他怒起來拿誰開刀,都不一定。”

君黎想了一想,搖搖頭,“不會的。你爹不是不知變通之人,他也只是拖延一段時間,免得你們中途被追上。若拓跋教主要拿你爹的人開刀,他衡量之下,定還是會將你們的去向說了。”

“那你的意思是教主之後就會追來。”刺刺瞪大眼睛。

“或許吧。”君黎不無些謹慎,“但好像拓跋教主和凌大俠交情不錯,如果他得知了凌大俠在這裡,想必就不會定要親來。你爹和他應都不知道韓姑娘這純陰體質已有了那麼多曲折,最多以為此來救人是要放血,卻不知道是有性命之憂,所以定是認為凌大俠很快會送韓姑娘回去的。反正也已趕不上,自然也不必出來追了。”

“可凌叔叔卻並不打算送韓姑姑回去,那豈不更加糟糕。”刺刺蹙起眉來,“教主遲早要知道韓姑姑現在的情形,我們若月底去青龍谷,不是正撞在他氣頭兒上。”

“明的不行就只能暗的了。”

刺刺有些不解,正待問,君黎已道:“還是先看看韓姑娘的身體到那時會不會有所起色再說吧。”

刺刺“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其實君黎心裡自有打算,刺刺猜到一些卻也不能肯定。八月初二是顧世忠的忌日,去年他喪生於青龍谷,顧笑夢苦求暫代教中諸事的青龍右使霍新,請他准許她將顧世忠屍骨葬於谷中,與他早年身故的獨子顧笑塵埋在一處。霍新知道重歸青龍教是顧世忠畢生所願,他與顧世忠亦有舊誼,便自作了主張應允下來,待到拓跋孤回來已是一段時日之後,縱然再是不快,亦不可能做出刨墳挖屍之事來,那墓居也便這樣安下了。

君黎雖然已經再也不提這個“義父”一句,卻絕沒有忘記顧世忠是為己而死。顧家他是不打算再去的了,不過他必須要在顧世忠忌日這一天設法前往青龍谷祭掃,拓跋孤的“氣頭”只是正好給了他一個暗潛入谷的藉口。他知道若現在告知了刺刺,她就算不加攔阻反對,也會擔心不安,不若到了月底再與她細說。

清風軟月,彼此相倚,即使一言不也覺是種莫大滿足。兩人安靜坐了一會兒,沈鳳鳴獨自在那裡絮絮也好像已經累了,坐在秋葵門外,聲音變得很低,彷彿快要睡去。

“你猜秋葵有沒有理睬他。”君黎忽笑道。

刺刺瞧了一眼。“我猜沒有。秋姐姐要是說話了,沈大哥才不會是這個沒精打采的樣子呢。”

“那也表示她至少沒有開口攆他走。”

刺刺歪著頭想了一想。“也說不定秋姐姐早就睡著了呢。”

“若有個你不喜歡的人在門外一直吵著,你能睡得著嗎?”

“嗯……多半是睡不著。”刺刺承認。

君黎聞言微微一笑,附於她耳邊。“那你現在睡得著嗎?”

刺刺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君黎語意溫柔,這令她面上泛起絲輕紅,一時不曾言語。

忽身後一個聲音嘖嘖嘆起:“你們當著我的面,就不要這麼好了吧,什麼時候,湘夫人對我能有你這小姑娘一半……”

刺刺慌忙鬆了手,有些赧顏地轉頭站起,沈鳳鳴果然正朝這邊看著。她雖然心念單純坦蕩,可想起這總舵之中還有凌厲、蘇扶風等長輩,而君黎不曾脫離出家的道人身份,與自己之事究竟還是名不正言不順,更未曾稟知過父母,深夜如此獨處親暱甚至還引了人注意,到底是不甚規矩的。

沈鳳鳴已經起身笑道,“別緊張,我什麼都沒瞧見。”便揉了眼睛,顧自往偏角自己屋裡走了。

這一次中庭裡真正只餘了兩人,但刺刺似乎突然有些低落起來。就算沈鳳鳴羨慕他們的兩情相悅,她卻也羨慕沈鳳鳴與秋葵之間的並無阻礙。

君黎若有所覺。他知道她是為什麼變得低落的。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子會真的不需要一個承諾。

他伸手再抱了她一抱。“早點休息吧。”他說。

刺刺點頭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君黎抬頭,獨自望了會兒這明澈的夜。半圓的月,昭示著距離自己答應陪她去青龍谷的日子還有多遠。

他依稀覺得自己已經做了決定,可忐忑不安卻難以逃避。那個命運那個無可改寫的命運終究還是折磨著他,讓他無法坦然以對。他知道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只是還不確定,要在何時告訴刺刺關於自己的一切。

於陳州略作補給,一行人便往南而行。沈鳳鳴睡了一夜已恢復了大半,毒性既除,也便沒有什麼後遺之症。秋葵內傷不好不壞,卻也不影響行路。餘人皆無傷痛,四日之後,便過了江。

此地離徽州已近,眾人怕招來青龍教注目,並未多加逗留便折向東行,往太湖附近小繞了一日,方直奔臨安,算來該是還有一兩天的路程了。

也不知那晚沈鳳鳴與秋葵說了什麼,這一路上卻變得無話了。如此甚是不符當初君黎慫恿他一同上路的初衷,他不得不一直向沈鳳鳴使眼色。沈鳳鳴卻總是攤手以對,示意自己半分不得機會。

這日眾人稍作停留,凌厲還是要君黎相助,為韓姑娘運功抑制寒氣。有過前次之鑑後,君黎對於運功之中所受之寒已不覺突如其來,不過凌厲為求萬全,此次還是叫蘇扶風在一旁護法以防不測。

熱力受君黎內力所引,又一次絲絲透入韓姑娘身體。距離上次運功已有了六日,凌厲依舊能感覺到熱勁在韓姑娘身體穴道中緩緩蓄積,這在之前是無法想象的。他亦不敢操之過急,但是若依這樣的進展來看,或許這個冬天就能夠將她的純陰體質再次消除了。如此亦算是尋到了與拓跋孤交待的一個折衷之法吧。

見幾人忙碌,秋葵便撿了竹筒水袋,衝刺刺說了句,“我去裝些水來。”刺刺本欲開口說要同去,忽然看見一旁沈鳳鳴,心念一轉便未接話,反給沈鳳鳴使個眼色。

果然沈鳳鳴慢悠悠站起來,道:“這邊你可照看著點兒。”轉身往秋葵的方向有意緩緩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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