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七第二契約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沈鳳鳴看得出他說話時表情的變化。“你今天是不是見過刺刺了?”

君黎點了點頭。今日下午,他的確是見過了刺刺的。

自從那一日心中豁然明朗之後,他一直在等著與刺刺的這一面。他想要將那個欠她的承諾給予她,想要告訴他他已經作好了決定。

可是,今日之見,卻偏沒有獨處的機會。他先是與凌厲為韓姑娘運功,再是聽凌厲教了極多黑竹會的規矩,說了會中重要的人和事,及至能有時間坐下來閒聊,卻也是與一家人在一起。他雖然與刺刺比鄰而坐,卻無法傾談,只能不甘地,暗暗地,從桌下,緊緊握了刺刺的手,不肯放開。

刺刺心中歡喜卻也緊張,也這樣悄悄緊握了他,算是對他的回應。到他起身告辭,她才跟出來,送了幾步,低低笑問道:“你今日好奇怪,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與我說?

君黎知道沒有什麼瞞得過她,可他沒有言語,只是將她這麼凝望著。他想說的話,不是三言兩語,匆匆可得。他想要告訴她許許多多的事情告訴她他的身世,他的命途之晦,他始終反覆的緣由,他此刻的懼與無懼他不想欺瞞她任何一分,因為,這是個關乎一生的邀約,她應該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相信他的刺刺不會因此棄他,可她一定也有無數的問題要問,也需要時間來冷靜決定那些,又豈是這樣匆忙的場合能容納得下的。

“怎麼了?”刺刺見他不答,有些奇怪,對他溫柔一笑,推推他,“沒事就快些回去……”

君黎卻伸了右手,將她一抱。刺刺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心頭一跳卻也沒有推拒。“君黎哥,”她小聲、不安地提醒,“蘇姨他們會看見的。”

可君黎依舊抱緊她,沒有抬頭去看那並未離遠的竹林小屋。有沒有人看見,他並不關心,他只是想用這樣的親密來訴說那些他未能訴說的。“明天,明天我再來看你。”他垂向她耳語,彷彿要壓抑不住心頭欲將傾瀉而出的柔情蜜意。

“見了她,你難道沒問問明白?”沈鳳鳴在追問。

君黎才稍一回神,舉起酒杯飲了一口,“我們先說正事吧,這個先不提了。”

“等等,等等,我覺得這個才是大正事,先說完這個再說別的不遲。”沈鳳鳴卻未肯放過他,“我就不信,你真開了口,這小姑娘還能不願意?”

君黎沒有多加解釋,只道:“還沒問她。婚姻嫁娶是大事,似我這般都出家二十多年了,突然一夕要面對這麼……這麼大的俗事,你就……容我多想想周全吧。”

“我就知道。”沈鳳鳴露出揶揄之色,“容你,容你。也是該想想周全啊,萬一她不肯應,我們君黎大人豈不是丟臉得很。”

“她若是不肯應……有什麼好想,我就繼續做我的道士了。”君黎雖然面帶了些輕愁,唇角還是柔活著起來,露出個掩也掩不得的微微笑意。

“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沈鳳鳴大是揮手不悅,“你心裡就知道她會應你。……我就問你,你到底都有些什麼周全好想的?”

“那可多得很。”君黎笑看他,“你真要聽?”

“你說說看。”

“過幾日,我和刺刺要去徽州。我想著,刺刺要是應了我,那這一次我先要去見單先鋒和單夫人,請他們成全,這之後回來,還要稟知朱雀和凌大俠,然後還要帶刺刺去我師父墳上叩個頭。師父帶我入了道門,我若為了刺刺還俗,無論如何,總要告知他老人家,求他原諒,這才能真正安心脫去道籍,用上俗家姓名。然後,我才能去遞貼、下聘,算是真正提親我是道人,成個親可沒那麼容易,不比你們,行個俗禮就了結了。”

沈鳳鳴聽得側目,“你要遵禮的長輩還真多,但若真是如此你是不是還漏說了最重要的兩個?”

君黎知道他指的是誰,一時笑意斂起,垂頭不應。

沈鳳鳴忍不住屈指往桌上敲了敲,道:“這麼大的事,你不會不告訴你親爹親孃吧?”

“告訴。”君黎才勉強一笑。“若有一日真的定了親,我會寫信給他們……”

“但你不打算請他們為你提親,也不打算邀他們出席?”

“我都還沒決定若還俗是還回夏姓還是顧姓……”

“當然是還回夏姓!你與顧家早就斷絕了關係,難道還能回去?”沈鳳鳴道,“再有,你本就是為了與刺刺成親才還俗的,要是恢復顧家的身份,就成了小姑娘的舅舅,還怎麼娶她?”

君黎不語。他當然知道選擇顧姓有著種種不可能,只是對於夏姓也有種深深的畏懼。決意還俗並不意味著他能將那個噩夢般的運命忘卻了恰恰相反,他只能更加小心。他可以與刺刺同生共死,卻還不想涉入他人,尤其是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姓氏他的父母與兄弟。

他自沈鳳鳴手邊拿過酒罈,給自己傾了一杯。“你說得對。不過,姓回夏或顧,也可以看作只是恢復一個姓氏,給自己一個俗世的位置,卻不必定要回到那個夏家、顧家,不必定要見他們的面的。”

“若你君黎還是江湖中的無名之輩,那自然是可以,但現在你想要靜悄悄地還俗成親怕已不可得了。”沈鳳鳴道,“你想想,黑竹新主的訊息很快就會傳開,你選在這個時候恢復俗家身份、和刺刺成親江湖中人捕風捉影的本事你該也知道的,你這些舉動是不是帶有其他的含義,可不由你自己說了算,那時,你背後的可不只是大內第一人朱雀和烏劍主人凌厲兩個名字,臨安夏家也好,徽州顧家也好,還有青龍谷單家恐怕一個都不能獨善其身。這個事情,你才是真得想想周全。”

“這個想也沒用。”君黎露出無奈之色,“有人要捕風捉影就讓他們捉吧,實在不行,過上一年半載我再把黑竹會這個任給卸了。如今只是為了朱雀和凌大俠難得一場和談,不得不從了他們這紙契約罷了。”

“今日才剛上任,今日就談卸任?”沈鳳鳴瞪目道,“還好這會兒只我聽見,要讓別人聽了,又是一出好戲!”

“你以為我是隨口說笑?”君黎搖搖頭。“我早想過了。我背後無論要負有幾個名字,都不是我所求哪一家都不是我真心想要倚靠,若說一生所願,也便是再無拘縛,能帶了刺刺,行遍這山山水水你該清楚我不可能永遠留在黑竹會的這個任上。”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才第一天就說起未免有些煞風景。你不稀罕黑竹會,那不奇怪,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將此任當作兒戲。我沈鳳鳴在黑竹會已經十幾年了,黑竹會於我的意義不同,你這般說法,我聽了著實刺耳。”

君黎反而笑了。“這麼說,你會選擇黑竹。”

“什麼?”沈鳳鳴一怔。

“到底還是回到正事上了。”君黎微笑道,“那個問題黑竹會和雲夢教,哪一個對你更重要,你想好了嗎?”

“我沒得選!”沈鳳鳴忽然顯得忿忿,“黑竹會現在是你的,雲夢教才是我的一個我求而不得,一個我無法置之不理你卻定要問我,哪一個更重要!”

君黎不料他如此反應,愕了一愕,隨即道:“怎麼,是不是下午朱雀與你說過什麼?”

“他問了我一個差不多的問題。我知道,他無外乎是關心湘夫人的安危我在三支之會上說把教主之位給湘夫人,她在回來途中就受了那麼重的毒傷,朱雀自然覺得是我將她推到了危險之境,定要我保證對付了幻生界,將雲夢教內之威脅解決方可。可這個時候,你又將金牌還給了我,那意思就是叫我回黑竹朱雀希望我選擇雲夢,而你,你是不是希望我選擇黑竹?”

君黎沒有便答,只道:“我記得在那一日,南下路上,你對關默第一次說出自己魔教後人身份的時候,與我說,好不容易闖到一個黑竹雙殺的名頭,可不想將來又被什麼魔教後人之類的稱法給蓋了。後來,在三支之會上,你說,江湖上,沈鳳鳴的名字仍然不過是一名殺手,來不見影,去不見蹤,你說這是你的夙願,盼離開此間之後,江湖上沈鳳鳴的名字依然如故。如果我理解得不錯,你一直更在意的應是黑竹吧?你更喜歡的身份也是黑竹會的這個身份吧?我知道你在雲夢有不得不做的事,無論是為了你身上的魔血還是為了秋葵,你都不可能放下那邊但我只問,若一切塵埃落定,若有一日雲夢可以風平浪靜你會留在那裡,還是回到黑竹?”

沈鳳鳴愣了一會兒,才有些不自在地道:“什麼叫回到黑竹。我從來就沒離開過黑竹。”

“那咱們也來籤個契約吧。”君黎傾身向前。

“籤什麼契約?”沈鳳鳴也不自覺將身體傾前了些。

“口頭契約。”君黎笑道,“在你把必須解決的事情做完之前,黑竹會我就替你看了。等你回來了我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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