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五 離弦之書(三)(1 / 2)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你……你怎麼自己來了?”秋葵見夏琰走近,迎上前去,眉心微蹙,顯出些擔憂,“走這麼遠的路——不要緊吧?”

夏琰將步子微微停了一停。無論那個大內是如何勾心鬥角,終還是有秋葵全心待己——她這幾日的保護與照顧,他雖然不曾回應一個字,心中終是至為感激,故此神情與她總是溫軟許多。“我沒事。”他回答她。目光看見她身後不遠的沈鳳鳴:“你也來了。”

沈鳳鳴默然點了點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讓開身,將朱雀的墓碑讓在他的視線之中。

夏琰走上前去,沈鳳鳴待要與秋葵一道陪他,宋然卻已繞到他這一邊,低聲道:“鳳鳴兄,借一步說話。”

沈鳳鳴回頭。宋然的面色顯然不太好,不似一貫胸有成竹的他。他只能退下兩步,也壓低聲音:“怎麼你陪他來的?”

宋然苦笑:“這個晚些再說。眼下有個更要緊的事——我勸不了他,只能找你和秋姑娘試試,否則,我怕要出大事。”

兩個到了隱蔽之處,宋然將夏琰如何一怒而戰書,誓要攜禁軍掃蕩青龍谷一事與他說了,又道:“其實我最擔心的倒不是他要去青龍谷報仇——大不了,你把我們總舵的人手盡數帶上,跟了他去,明的暗的,黑竹有的是手段,保下他不吃虧總能做得到——我最擔心的是他現在的情緒極怪,好像變了個人似,我擔心他在這種情境下做的決定,必失於衝動。”

“所以……他到現在也沒有說在青龍谷是如何生變,究竟朱雀死於誰手,又是誰將他打傷?”沈鳳鳴卻道。

“我想這事他心緒未平時只怕不願回想,故此也未敢多問,如今只知——這回仇怕是結得狠了,那‘戰書’眼下已經著人送去,只怕是不好追,若依上面所說,他三日之內就要做成此事,也不知他如何忽來如此自負——如何便認為定能在這麼短的時日之內就令動禁軍,如何便認為定能拿得下拓跋孤這等高手。鳳鳴,你與他素來交好,或許他肯對你說說內中就裡,你也好就著勸他顧慮周全——我如今便是想勸,都無從勸起。”

沈鳳鳴見他目中憂色,點了點頭:“好。”

兩個人不便言語太久,便各自走開。宋然去往兩個禮部吏員那面打招呼,沈鳳鳴回到墓碑左近,只見夏琰跪在地上,不知在挖些什麼。

秋葵站在他身後,見沈鳳鳴回來,看了他一眼,口唇輕輕動了動,他辨出她說的大約是“逐血”二字。

即便是個局外人,沈鳳鳴也知道,“逐血”是朱雀贈與夏琰的兇劍。那個初面江湖之險的君黎這一年借之甚多,此劍於他之重要,便如“七方”之於秋葵。唯一隻有——這一程去青龍谷,他沒有帶著它,以為那不是需要這份鋒利的兇險鬼域。雖然——即便他攜了“逐血”前去,結果或不會有絲毫改變,這仍是他有生以來,遇過的最大諷刺。

沈鳳鳴看出來,夏琰是要將這柄長劍掩埋於朱雀墓前。將所贈之物歸還——大概是他能給予他這個師父的某種祭奠。又或許他不想睹物思人,不想再回想起這件極大的諷刺?

他並不知道,那個夜裡,朱雀決定將這柄泛著血光的暗赤長劍交給夏琰時,對他說過什麼。“等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了,你就把它還給我。”朱雀是這麼說的。夏琰始終沒有覺得自己已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不必再借用“逐血”之利與戾。他始終擺脫不掉那些軟弱,那些猶豫,那些似是而非的謙卑與退讓。直到——他在自己那張冰冷而又溫暖的床上清醒過來,一遍一遍在心裡確認他的師父真的死了。直到——他看見那一訣“離別”,如早早寫就的輓歌,一字一字,敲進他冷透的生魂。

原來人真的可以在一夕之間——甚至一瞬之間——就生出了鋒利與狠戾,猝不及防得——如同“離別”本身。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刻般心如明鏡——大概這就是朱雀一始期待的那個自己?會不會,年少時的朱雀也和自己一樣溫軟優柔,而終有屬於他的某一場離別,讓他成為了後來的那個樣子?

“我幫你吧。”沈鳳鳴矮下身來,拔出匕。夏琰沒有回應,卻也沒有拒絕,由他幫忙一道松挖開泥土,將“逐血”埋下。“你還好吧?”沈鳳鳴看著他的臉色——他不知在想什麼,面上沒有很多悲慼之色,也沒有多少血色,始終蒼白蒼白的。

宋然同兩個吏員近前來道了個辭,言因下午尚有要事,說了幾句節哀順變一類的話,便先離去了。兩人再也默默無語,平整了地面,末了起身,見秋葵在旁又燒了紙錢,夏琰便取了一張,也放進火裡。

“你身上有傷,休息一會兒。”秋葵還是深為擔心,“我把這些燒完,我們就回去。”

夏琰並不爭,便在一旁坐了,忽然卻笑:“不用給他燒這個。他在下面,要什麼搶不到?”

秋葵一怔,抬頭看他。他臉上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恍惚間,這該是往日裡他坐在火盆旁,與她閒聊時的表情,可此時此地的他們又是在做什麼呢?她只覺今昔交錯,身心如浮,一時間落下淚來。

沈鳳鳴接過她手裡的紙錢,替她丟進火中,一面也看著夏琰——的確如宋然所說,他今日的情緒很有些怪異。但遇此等事任誰情緒都必然有變,反常些也算不得什麼,一如往常才是真奇。

“說起來,”秋葵轉了頭,“邵大人讓準備了馬車,應該等在左近。我原說用不著,不過——你還是別要逞能,等會兒就著馬車送你回內城。”

“秋葵,”夏琰卻看著她,“你不必回去那裡的。”

秋葵表情一頓,回頭:“……哪裡?”

“前兩天你是為了照顧我,我知道。現在我沒事,你不用再回去內城——那個地方,與你其實沒有關係。”

秋葵霍然站起:“怎麼叫沒有關係?”

夏琰便也站起來,“正好鳳鳴也回來了,你先跟他去一醉閣住幾日。我明後日要出趟城,邵宣也要同去,他留在我們府上的護衛多半會撤走,你留在那裡既無意義,也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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