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七 離弦之書(五)(1 / 2)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就連一貫少有表情的邵宣也,此時面色也變了幾分,張庭再忍不住向他看時,他亦看了張庭一眼,兩人目色中都沒藏住了震驚。“還有什麼不妥?”只聽見夏琰哂然問道,“還有哪條規矩不合?”

邵宣也定一定神,伸手拿過案上兩塊符令認真驗視。他固然絕不相信夏琰會造出一塊假的來,但總還是要看個仔細。

夏琰卻已經回身,坐到了兩人對面空几旁的座椅之中,“邵大人該不會認為——這麼短的時間,我會打出半塊假令來?”

邵宣也將兩塊符令翻轉了三四遍。“禁衛符令形制複雜,自然絕非一時半刻之間能夠仿造,況且這世上也絕不會有一個人膽敢偽造此物。”他放下令,再一次看住了夏琰,“這麼說……你去面聖了?”

夏琰不否認。

自是隻有這一個可能。除此之外,他不可能有第二種辦法,得到這另外半塊符令。可這仍然是個叫人難以置信的解釋——符令自存在以來,那半塊從沒有離開過官家之手——誰不知道“兵符”之重,足以傾覆江山,怎麼可能——只為了夏琰要報一己私仇——他便肯將之交託?

可再是不可能,兩塊符令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兩司要做的唯有服從,而絕非追問緣由。邵宣也深吸了口氣,依禮抬起雙手:“既如此,侍衛司……自當領命。”

夏琰目光隨即落至張庭。張庭忙也恭敬:“下官領命。”夏琰才點了點頭:“好,我與你們一日一夜的時間交剝人手,明日日落,清波門外出。另外——還各有件小事勞煩兩位。”

“大人儘管吩咐。”張庭道。

“我聽說,從前夏大人執掌殿前司時,親率有一支二百人的衛隊,張大人想必知道?”

“是。”張庭不知他意欲何為,只能先應。

“那二百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親衛是解散了,現在……大多是歸在……是在南城門輪值。”

“南城門?”夏琰笑了笑,“南城門用不上這麼多人,張大人另外派些人過去,我要這兩百人從今晚開始守在夏家莊,我從青龍谷回來之前,不準任何人出入莊子,張大人想必可以辦妥?”

張庭當然不可能說個“不”字,當下應道:“自當安排妥當。”

“那張大人就先去忙吧。”夏琰道,“接下來是邵大人的事了。”

張庭雖然極想聽聽他要與侍衛司安排什麼差事,可夏琰既如此說了,他只得先行退出。這邊廂夏琰已向邵宣也道:“侍衛司……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你那一千五百人裡,我要三百弓箭手,配火料。”

邵宣也也不多問,道:“可以。”頓了一頓,還是道:“但青龍谷雖稱‘谷’地,其實地勢起伏,樹木濃密,弓箭手除非熟悉地形,事先埋伏,若要強攻卻未必佔優,即使配上火料——谷口是東向,除非這三九天颳起東風,否則怕也派不上用場。”

夏琰冷笑了下。“你聽說過‘風霆絕壁’麼?”

“‘風霆絕壁’?”邵宣也微微皺眉。

“看來是不知道。”夏琰笑笑,“那就帶你認識認識——聽說你同拓跋孤當年也有點交情,這趟你就不用跟他朝面了,省得……”

他忽然住了口,似乎是一下覺得說這些也並沒有什麼意思。默了一默,他道:“沒事了,你先走吧。”

邵宣也稍微欠了欠身,待要退出,夏琰忽然又道:“邵大人……”

邵宣也回身:“還有什麼事麼?”

夏琰張了張嘴,幾近無聲:“……照顧好依依。”

邵宣也站住,將目光在他面上凝了那麼片刻。他的唇色很淡,是失血後掩不住的蒼白,可目色還和以前一樣,很深,很真。

他輕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夏琰還坐在椅中沒有動,靜得如一尊忘了染色的泥塑。昏睡時,秋葵坐在身邊一直與他說話,他已經聽她說過依依的下落,所以醒來後,一句也沒有問。他隱約記得朱雀以前就提起過這樣的主意,只是自己沒有容他說完——因為自己覺得,永遠不會有這樣一天。而適才,他在府裡府外聽到了關於邵夫人有喜的傳聞——他不得不相信,一切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所謂最壞的打算,終於還是這樣最壞地生了。

如果邵夫人可以照顧依依,沈鳳鳴可以照顧秋葵,他想——為朱雀報仇,應該沒有什麼後顧之慮了。至於前方——拓跋孤,他沒有放在眼裡。朱雀強加於自己的內力之沛甚至遠想象——或許因為人之潛力之巨本就遠想象,只不過,非向死之心不能窮盡。朱雀與拓跋孤之內力本在伯仲,而拓跋孤以生人之心,縱內功高絕,又怎能敵死志鋒芒?繼承了朱雀之死志的自己,如果此前尚不明白如何解出那其中必死與求生之悖,故而駕馭不得這份遺志,那麼,在以那般心情讀透了“離別”之後,便明悟了那其中生離死別之終解。那是十八年前凌厲在舊“離別”之中亦不曾窺見的——那一訣新就的、只為他夏琰一個人存在的向死而生。舊訣謂之死中求生已是驚世駭俗,而今日之“離別”,朱雀已經證明了——生死不過是他的一場抉擇——生亦可舍,只要——“值得”。

他看著自己的手。洶潮一般的真氣於體內湧動,即使他還未來得及將新讀未久的“離別”心法完整地行走過一遍,他也知道,足夠了。三日,足夠他將朱雀賦予自己的一切都完全消化,一個拓跋孤,不可能再是對手。戰書已,禁軍已備,一切——都已照著他的意念,離弦而出,他幾乎可以看見,就在三日之後,這隻手會染上拓跋孤的血——如當日拓跋孤的手染上朱雀的鮮血一樣。

良久,他才抬頭:“有事找我?”秋葵在裡簾後站了有一會兒了,或許是看他獨坐沉思,便沒有立時走入。聞言,她掀開簾子,穿堂的冷風越灌入,火盆都被吹得一時明滅。

“鳳鳴呢?”夏琰見她不說話,向她笑笑,“東西收拾好了麼?”

“君黎,”秋葵走近來,面上卻沒有笑意,“你真的決定了……非去不可?”

夏琰笑意微凝:“怎麼?”

“我擔心……”秋葵猶豫了下,“我擔心你。”

“我說過,我有把握,”夏琰道,“你方才不是還想與我同去,怎麼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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