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

小說:施主,請留步 作者:方清平

寶寶是我在大雜院撿的一隻狗。出生日期,2002年。性別,女。籍貫,北京前門。民族,京巴與馬爾濟斯混血。家庭出身,城市平民。政治面目,白色長毛。

2002年初,我在前門附近的衚衕兒裡租了一間房,是大雜院門洞裡的一間。別瞧房子老,還是木地板那。住那兒沒別的企圖,就因為從小兒在衚衕長大,有衚衕情節。

有家南方人也在院裡租房,兩口子在大柵欄賣衣服。寶寶就是他們倆養的,名字也是他們起的。南方人說話比較嗲,所以起了個嗲聲嗲氣的名字。我這個大老爺們兒要是給狗取個寶寶的名字,估計別人該懷疑我性取向有問題了。

兩口子受不了北京冬天的氣候,打道回府了。不可能給狗買張臥鋪票,也帶回南方去呀,就把狗留在了院子裡。這狗認家,除了大小便的時候出去一趟,平常就在院子裡待著。我在家喝酒吃飯的時候,開門兒把寶寶叫進來,吃剩下的雞骨頭、豬排骨、都成了寶寶的美食,它成了我的一個酒友。

寶寶挺懂事兒,我怕它把我的木地板弄髒了,每回都在地上鋪張報紙,寶寶就在報紙上啃骨頭。偶爾會把骨頭叼到報紙外邊,我說一聲“寶寶”,它馬上給叼回來。到了晚上,寶寶就睡在院子裡。

有一天半夜,一陣撓門聲把我吵醒。我心裡有點兒緊張,“別是做什麼缺德事兒了,鬼找上門兒來了吧?”轉念一想,北屋那孫子把廁所門都卸回家蓋小廚房用了,鬼要找也得找他。這下兒心裡踏實了,剛一開門,一個東西從腳下鑽了進來,嚇我一跳。

仔細一看,是寶寶。再看外面,漫天的大雪。它肯定是凍得受不了啦,敲門借宿來了。院子裡住著七八戶,它為什麼單撓我的門呢?它是把我當成了親人呀!我心頭突然湧過一絲歉意,為以前沒有照顧好寶寶,讓它在風雪交加的夜晚露宿街頭而內疚。

我趕緊找出根兒火腿腸,看著寶寶吃完。然後在地上鋪條舊床單,讓寶寶睡在上面。從此以後,我就跟寶寶同居一室了。

後來我為了吃飯喝酒更方便,在簋街附近又租了間平房。搬家的時候本不想帶寶寶了,那時候查狗戶口挺嚴,我新租的房子對門兒就是居委會。這幫大媽要是告密,我就得挨罰。

付強開著我買的夏利幫我搬家,因為我買車了但是不會開車。往車上搬東西的時候,寶寶一直趴在院子門口兒,眼巴巴地望著來回忙碌的我。我也有點兒依依不捨,畢竟相處了那麼長時間,陪著我喝了那麼多頓酒。我又從門口兒的小賣部買了條火腿腸給它。然後開啟車門兒,剛要邁腿上車,寶寶像箭一般衝過來,鑽到車裡。

還有什麼說的?帶上它吧!

從此之後,每次出去遛它,只要看到有白色的汽車開啟車門兒,它就會一溜小跑鑽進車裡。它擔心我坐著汽車離開,把它單獨留下。讓人遺棄了一回,它心裡有陰影了。

搬到簋街不久,非典開始了。有一天我上街遛狗,正趕上警察開輛後邊帶鐵籠子的車查狗。擔心狗成為傳染源,所以沒有戶口的狗一律逮捕法辦。

我跟警察說好話,警察說了,“是狗命重要還是人命重要?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對街坊鄰居的安全負責吧?”我沒得說了。警察挺有辦案經驗,不親自抓這狗。警察也是人呀,也怕傳染。

警察讓我去抓狗,我望著傻乎乎的寶寶,“對不住了,警察叔叔也是為了首都人民的安全負責,你千萬別恨他們。”警察急了,“你哪兒那麼多廢話?快點兒!”

我伸手去抱狗,奇蹟發生啦!平常我只要一伸手,寶寶肯定兩隻前爪伸向我,等著我抱。今天我衝它一伸手,它扭頭就跑,鑽進小衚衕沒了蹤跡。警察急了,“你給狗使暗號兒了,是吧?”這可真冤枉死我了,我們之間從來沒定過暗號,是它自己感覺到危險的!

狗沒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往家走,心裡挺失落。琢磨著等非典結束了再買只狗,長得一定要比寶寶漂亮。走到院子門口兒,街坊大媽正坐那兒喝茶那。“把狗遛丟了吧?”

“警察告訴您的,是吧?”

“哪兒又出來個警察呀。”

“您怎麼知道的?”

“早回來啦!”

我心頭一喜,跑進院子一看,寶寶在我的屋門口兒趴著那。從案發地點到我家,隔著好幾條衚衕呢。北京的衚衕錯綜複雜,我喝完酒遛彎兒都容易走丟了,它老人家是怎麼找回來的呀?

從那兒之後我明白了,千萬別把狗當狗。它也有智慧,有思想,有感情,只不過它不會說人話,無法跟咱們溝通而已。哪個生物學家要是破譯了狗的語言,蹲那兒跟狗聊會天兒,興許能獲得不少人生感悟……不對,是“狗生”感悟!

寶寶逃脫警察追捕的事蹟在衚衕傳開了,寶寶成了衚衕裡的名狗。隔壁大媽說了,“我跟片兒警熟,她給我面兒,以後我幫你遛狗吧。”遛了幾回寶寶,大媽跟寶寶產生了感情,“乾脆我幫你養吧。”這是好事兒呀,我省得伺候它,還能天天見著,我當然樂意啦!從那兒之後寶寶就跟隔壁大媽生活了。

大媽家老兩口兒都提前退休了,還有個兒子,二十五六了,不上班,吃父母的退休金。北京胡同裡,吃父母喝父母的大小夥子不在少數兒。一家三口兒在家裡基本沒什麼事兒幹,就是守著臺電視。寶寶過去這家子可有事兒了,一天到晚逗狗,還給狗買了個布娃娃。

寶寶成了他們家聊天的主要話題。有一天大爺跟大媽一塊兒遛狗回來,大媽說了,“六號那虎子(是隻公狗)忒嫌賃,想勾引咱們家寶寶。”老頭兒說了,“你就知道向著自己狗,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寶寶先聞人家屁股的!”這下兒兩口子可就吵開了,一發不可收拾,街坊鄰居誰也勸不開。由狗說到了人,當年誰先追的誰啦……陳芝麻爛穀子全抖落出來了,連吃飯的碗都摔了。

我躲在小屋裡,聽著隔壁稀里嘩啦的聲音,暗暗自責,“我幹嗎把狗放人家那兒呀?這不是招事兒嘛。”我坐不住了,想把狗抱回來。推開他們家屋門一瞧,暴風驟雨都過去了,老兩口兒樂呵呵地收拾地上的殘骸呢。大媽還說那,“幸虧沒嚇著寶寶,要不然跟你老東西沒完。”大爺說了,“它不害怕,狗膽包天!”

平房太熱,我又租了個獨居的樓房。搬家那天,隔壁大媽家上鎖,三口子帶著狗躲出去了,怕我把狗給要走。我一想,寶寶給他們家帶來那麼多樂趣,一家三口兒對寶寶也不錯,就讓寶寶陪著他們吧。

搬到樓房之後,一個人獨自在客廳喝酒的時候,總覺著缺點兒什麼。這時候寶寶要是能蹲在腳下,搖頭晃腦地啃著我遞給它的骨頭,那該多好呀!想也白想,大媽家那三口子說什麼也不會讓我把寶寶抱走的。

離大媽家不遠有家小吃店,賣的燒餅夾牛肉不錯。一個多月之後的某一天,我想吃那兒的燒餅了。付強開車拉著我到小吃店門口,剛一下車,就發現寶寶蹲在飯店的門口兒。它也發現了我,一溜煙衝過來,不由分說上了白色夏利。

我透過小吃店窗戶往裡一看,大媽正排隊那。飯館兒不讓狗進,所以她把寶寶放在門口兒。“對不起了,大媽,謝謝您這些天對寶寶的照顧,我們倆會記住您的。”我在心裡默唸這些話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出老遠了。腦子裡想著大媽一家三口兒在衚衕裡焦急地巡視,嘴裡喊著“寶寶——寶寶——”心裡就很愧疚,感覺對不起那一家三口兒。大爺跟大媽會不會又吵一架,把盤子、碗摔得滿地都是呢?“反正也不貴,摔了再買新的吧。”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甭管大媽能不能看到這篇文章,在這兒我真心地跟大媽一家道個歉。雖說狗是我的,但您像對待家人一樣愛護它,它已經是您家的一員了。我不應該把您平淡生活中的那點兒快樂給奪走,我永遠欠您的。

不知道大媽家現在養沒養狗,要是沒有的話,我真想找條小狗送過去。

我租住的樓房在七層,懶得天天下樓遛狗,想了個辦法,讓狗自己遛自己。每天早晚開啟門,把狗放出去。給它留著門,解決完問題,它自己回家。這下兒惹事了,寶寶就近在樓道里解決,居委會找上門兒來啦。

我進行了幾次強化訓練。帶著狗出去,只要它打算在樓道大小便,剛有預備動作就打它,逼著它到樓下方便。該心狠的時候就得心狠,玉不琢不成器。

訓練了幾天,寶寶長記性了。再把它放出去,我趴著窗戶往樓下看。不一會兒寶寶跑出去了,找偏僻角落方便之後,四處溜達溜達,跟鄰居家的狗逗逗悶子,然後打道回府。我不擔心它走失或被別人抱走,有跟警察做鬥爭的經驗,什麼情況它都能應付!

我有點兒高估了寶寶的能力。好幾次寶寶下去方便,很長時間都不回來。我出去找,在三樓或四樓某家的門口發現了它。跟我們家位置一樣,但是樓層不一樣。我明白了,狗不識數,所以記錯了樓層。

我在我家門口兒鋪了個腳墊,這下兒寶寶不會迷路了。記不清樓層,它可以記腳墊兒呀。寶寶跟了我將近一年。後來我要去外地給人家寫劇本,得離開北京幾個月,於是就把寶寶送到了母親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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