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隻叫“露西”的猩猩說起

小說:瘋狂人類進化史 作者:史鈞

既然人類是從其他動物進化而來的,從四足行走到直立行走之間必然有一個變化的過程。現在就讓我們跨越時光的河流,向渺冥的過去探尋這個偉大程序的起點,但我們很快就會發現這個起點並不容易找到。

每個人都可以親自證明推定人類何時直立有多困難。你可以採訪自己的父母,請他們明確說出你在哪一天從爬行狀態改為直立行走,儘管你的父母非常愛你,但估計很難說清楚那個值得紀念的時刻到底是幾月幾號星期幾,更不要說準確到上午八點或者下午三點了。直立是一個緩慢漸變的過程,你的父母每天讓你壯實一點點,你從滿地亂爬到扶手站立再到邁開雙腿,這些過程不會在一天之內完成。不過要是你改變提問方式,問自己在哪一年直立行走,他們基本可以告訴你準確答案。

這是個簡單的邏輯,對過去事物的推斷,時間範圍越大,確定性就越強。

同樣的道理,我們不應指望人類學家告訴我們明確的直立時間表,我們所能期望知道的是,人類大致在哪一個百萬年開始直立。

直立行走可以從化石中找到堅實的證據。我們與四足行走動物在骨架結構上明顯不同,外行都能看出其中的區別。直立行走的第一個重要特徵是足弓。足弓對直立行走非常重要,除了提供必要的彈性,走路更省力氣,還能保護大腦免受步行的巨大沖擊,否則跑著跑著就跑成了腦震盪,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適應性狀。足弓還證明早期人類放棄了攀爬樹木的習慣,如果試著用腳握住一根木頭,你就可以看出自己和猴子的區別——具備其他靈長類動物都沒有的足弓,那是現代人類獨有的典型特徵。如果某具古老化石的腳骨存有足弓,大致可以證明他生前曾經直立行走過。

直立行走的第二個重要特徵是骨盆。骨盆就是一個骨質的盆,裡面可以放很多東西,包括胎兒。但它又不是一個普通的盆,還可以起到骨架樞紐的作用,上面承接著脊椎,下面連線著大腿。可以想象,因為直立行走,人類的骨盆必須更加強壯,才足以支撐起上半身的重量。因此,考古專家可以透過骨盆化石,斷定那是人類還是猩猩、男人還是女人、成年還是幼年。

直立行走的第三個重要特徵是膝蓋骨。這塊骨頭並非人類所獨有,四足行走的陸生哺乳動物都有,它們都能彎腿。人類的膝蓋骨不只保證雙腿能夠曲彎自如,還必須承擔彈跳奔跑時的大力衝擊,因此膝蓋骨更大更硬更結實,下跪時也更加麻利灑脫。只要看到如此與眾不同的膝蓋骨化石,基本可以斷定它屬於可直立行走的人類。

要想知道人類究竟何時開始直立行走,考古學家的任務就是到處挖化石。這件事情看似簡單,實則不易,其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很多人都有一個錯覺,以為現在已經挖出了很多人類化石,但那些躺在棺材裡的都不是化石,而只是屍體,至多是骷髏,可能具有歷史意義,卻很少具有考古價值。確有研究價值的一百萬年以前的人類化石,只有區區幾具,而且還不完整,但聰明的研究人員仍然從這幾具化石中發現了人類直立行走的蛛絲馬跡。

第一個證據來自大名鼎鼎的露西。

1973年,科學家在衣索比亞一個考古現場有了重要發現,他們進行挖掘工作時正在收聽一首搖滾歌曲,這首歌的主角名叫露西,大家便決定將新發現的古猿化石命名為露西。這位露西后來名揚天下,所有古生物學家都熟悉這個名字的含義——露西被稱為“人類的祖母”。對於被深埋在地下數百萬年籍籍無名不識字的陌生人來說,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祖母”一詞並非戲稱,從露西的骨盆判斷,儘管她只有12歲,但應該已經生過孩子。原始人類性成熟極早,他們會抓住一切機會懷孕生子,而且完全沒有避孕概念。

從骨骼看,露西的足弓非常明顯,表明她已經可以長時間直立行走。從1974年起,人類學家相信,人類直立行走的歷史已有320多萬年,那正是露西的考古年齡。

露西還為“人”的概念提供了一個金標準:直立行走。按照這一標準,露西是當時發現的最早的直立人,很長時間以來都被作為人類的起點。直到2005年,才發現了年代更為久遠的化石,這次是個男人,地點仍在衣索比亞。令人驚奇的是,這具化石竟然高達1.5米,甚至有可能是1.7米,遠超考古學家的預期,畢竟露西的身高才剛剛超過1米。所以,這個男人被稱為大個子,他擁有一雙長腿,骨盆更像現代人,可以熟練地靠雙腿行走,人類直立的時間因此又提前了40萬年。

為了對年長者表示尊敬,人們將這個男人命名為“露西的祖父”,雖然從倫理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還不是人類最早的直立時間,僅僅幾年之後,美國《科學》雜誌於2009年連續發表了11篇論文來表達他們的驚喜,科學家從衣索比亞的一堆庫存化石中找出了新的線索,他們拼湊出了一副完整的女人骨骼,並把這個女人命名為阿爾迪。為了確定阿爾迪的生活年代,研究人員前後花了十幾年時間,最終給出的結論是:440萬年前——足足比露西早了120萬年。

與露西不同,阿爾迪並不孤單,在相同地區已發現多達30多具骨骼化石,只不過稍顯破碎零散,需要更多的時間加以拼湊。阿爾迪身材很小,腦容量與黑猩猩相似,從骨盆判斷,無疑已經開始直立行走,只可惜腳是平足,不能遠距離奔跑,但無論如何,她的雙手已經被解放了出來,此外實在不能提出更高的要求,直立行走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為了再現阿爾迪的生活環境,研究人員在當地收集了15萬件動植物化石,以便重建遠古場景。結果意外地表明,那裡曾經是茂密森林覆蓋下的巨大平原,陪伴阿爾迪的有猴子、羚羊、孔雀等。這一研究成果帶來了新的麻煩,特別是大片森林的存在,似乎與以往稀樹草原的預期很不相符。此前認為,由於森林消失,古猿不得不到地面生活,這才導致了直立行走。可是阿爾迪明明居住在大片森林裡,綠蔭如蓋,古木參天,其間猿猴如梭,花鳥如織,一片生機繁華景象,那麼以前的理論該如何處理呢?

新舊觀點衝撞,很快引發了一場巨大的爭吵,核心涉及一個嚴重的問題:人類到底什麼時候開始被稱為人?或者說,阿爾迪到底能不能算作人?如果她不能算作人類,此前的人類進化理論當然就不會受到影響。

在一些人類學家眼裡,阿爾迪仍是一種猿,因為生活在地上,所以被稱為地猿;生活在樹上的,就被稱為樹猿;生活在山裡的,就叫山猿了。一系列的考古發現表明,這三種猿似乎都有資格作為直立行走的開創者。也就是說,要是以直立行走作為金標準,有很多本來應該叫作猿的動物都變成了人。

正當科學界被遠古的化石弄得焦頭爛額時,仍然活著的紅毛猩猩也出來搗亂了。英國學者透過野外觀察發現,紅毛猩猩在樹上有時也會直立行走,它們踩著樹枝兩腿交替前進,像雜技演員一樣謹慎而認真。更令人吃驚的是,它們的行走姿態與人類非常相似,膝蓋和臀部舒展大方,動作比黑猩猩還要漂亮。黑猩猩雙足行走時,膝關節被迫彎曲,身軀也沒有直挺起來,就像是佝僂的老者;而紅毛猩猩則擺出了昂首挺胸的姿勢,它們的生殖器也都堂而皇之地暴露出來。

紅毛猩猩是唯一生活在遠古棲息地的巨猿,它們始終沒有下地,存活的年代也比山猿和地猿更為久遠。它們在無聲地暗示著一種重要的可能性:原始人類可能在下地之前就已具備了直立本領。

這樣一來,下地生活就不能作為直立行走的必要前提了——紅毛猩猩沒有下地,也照樣直立行走。這與最新考古發現基本一致,那些六七百萬年前的古猿都生活在多樹環境中。

為了解決這些理論衝突,研究人員提出了新的假說,他們相信猿類早就能夠直立行走了,樹猿至少在樹上直立行走了2000萬年左右,下到地面以後,仍然保持直立的姿勢——人類只是繼承了這一古老的模式而已。至於黑猩猩與大猩猩用指關節拄地的四足行走模式,應該是後來改回去的,指關節拄地絕對不是正確的行走策略,明顯是勉強湊合的權宜之計,其他四足動物都沒有這麼幹的。

這些困境意味著,人與動物之間的界線突然變得模糊起來。要是仍然堅持直立行走的金標準,人類的起源年代可能要深深扎進動物界中去,很難說清楚我們到底何時為人。而如果有很多動物都能滿足“人”的金標準,這個金標準也就失去了價值。

人類學家面臨著兩個選擇:要麼重新定義人的概念,更清楚地劃分人類的勢力範圍,明確排除其他動物;要麼擴大人的外延,接納黑猩猩與猩猩等都算作人類,畢竟它們也有些許的直立行走能力。我們憑藉直立而被叫作人,它們為什麼不可以?

但接納太多的動物與人類平起平坐並非易事,很少有人能放得下內心作為“人”的尊嚴。我們也確實很難同意那種長著巨大獠牙的猿類也能算作是“人”,否則我們的社會結構將變得更加複雜。你能想象在食堂打飯時前面排著一個渾身騷味的黑猩猩嗎?

如果我們堅決不願意與黑猩猩為伍,剩下的方法只有一個:改變人的定義。

好在研究人員已經學乖了,他們知道單一的標準不合時宜,正確的做法是拿出複合的標準,把直立行走、牙齒、臉形、盆骨等多種特徵統統考慮進去。限制因素越多,符合標準的候選者就越少。

從猿到人之間的變化完全符合達爾文的漸變論思想,而在逐漸改變的事物中間,基本不存在一條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清晰界線,告訴我們界線那邊是古猿、界線這邊是人。我們必須學會接受灰色地帶的存在。

推而廣之,任何一個生物類群的起源都不是瞬間事件,而是複雜和連續的過程。人類的出現是漫長進化過程的典型代表,我們不斷出現新的特徵,比如直立行走、膝蓋骨變硬、足弓出現、下肢變粗、面部變得扁平等,還有使用語言、自我意識萌生等。

這些不斷出現的特徵使得我們不斷成為人。只有這樣嚴格而複雜的定義體系,才會讓其他所有動物都望塵莫及。它們要想和我們平起平坐,至少要學會打招呼、擁抱、握手、聊聊天氣情況,或者談談家鄉的美景和曾經心愛的女孩,對未來的生活有什麼長遠的打算等。它們一定會知難而退!

既然人類的進化是複雜而漫長的過程,直立行走只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我們也就不必根究人類到底是何時直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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