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看見了大象的心靈(1 / 2)

小說:大象孤兒 作者:詩凡

卡茅並不是像翰文所想的一直生活在偏遠的部落裡。他出生在雪顥和翰文開車經過的內羅畢基貝拉貧民窟,成年之前甚至沒有見過除雞、貓、狗、牛和山羊之外的其他任何動物。

卡茅說,基貝拉的意思是森林,這片山谷原本用來安置第一次世界大戰參加英國軍隊的非洲士兵。後來隨著內羅畢城市的擴張,基庫尤、盧奧、盧希亞、卡倫金等各個部族的人都擁入城市尋找工作。找不到地方居住的窮苦勞工在這裡搭起各式各樣的棚屋。人越來越多,搭建面積越來越大。時至今日,這片山谷密密麻麻布滿了錫皮棚屋。入不敷出的政府沒有錢提供電力、清潔水和公共廁所,裡面汙水橫流,垃圾成山,哪有森林的樣子,生活環境甚至比那些草原上的原始部落還要差。

翰文說他曾經去基貝拉做過採訪,他很同情那些終日生活在貧窮、疾病、骯髒、混亂之中的可憐人們。

貧窮、疾病、骯髒、混亂的確是基貝拉貧民擺脫不了的夢魘,但他們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沒有快樂、激動和希望。卡茅的語氣很有點為貧民窟辯解的味道。小時候,他會為摘到幾根半熟的香蕉高興半天,他會為分到一隻捐贈的舊足球興奮得又蹦又跳,和小夥伴們在泥地裡踢個沒完,天都全黑了還不願意回家。

翰文想起了自己鏡頭下的基貝拉兒童,儘管穿得破破爛爛,腳上的舊鞋子沾滿了黃色泥漿,他們的臉上卻總是帶著純真的笑容。如果遊客給他們幾塊糖或者幾個硬幣,他們會不停地說Asante Sana(非常感謝)。但令遊客感到尷尬的是,如果給了一個小孩東西,就會圍上來一大群,讓人半天都脫不了身。

卡茅共有五個兄弟姐妹,這種家庭在基貝拉貧民窟裡非常普遍,有的家庭甚至有十多個小孩。卡茅斷斷續續上完了小學便輟學了。基貝拉80%以上的年輕人都找不到工作,何況他一個啥也不會的小孩子。他只能天天在街頭流浪,靠偶爾打零工賺點小錢,幫助父母養活弟弟妹妹。他當過搬運工,跟著大人一起給新來的人家搭建棚屋;他也當過小販,手裡拎著串珠和項鍊向路過的遊客兜售,還幹過很多其他雜七雜八的工作。

幾年前,卡茅在貧民窟外的馬路邊上兜售肥皂石雕刻的手工藝品時遇到了小學同學馬倫巴。身材健壯的馬倫巴穿著嶄新的襯衫和黑亮的新皮鞋,手腕上還戴著一隻金光閃閃的手錶。

卡茅問馬倫巴在幹什麼賺大錢的好工作。剛開始馬倫巴不願告訴他,在他再三懇求下,馬倫巴認真打量了他一番,才說下次可以帶著他一起去,但他要發誓回來後啥也不對人說,否則就別怪他們翻臉,把他頭朝下扔進臭水溝。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遍,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幾天後,卡茅跟著馬倫巴坐在馬塔突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在一個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路口下了車,又沿著小路走了很久,到了察沃國家公園一個偏僻的山腳下。

馬倫巴帶著他走進了一片茂密的樹林。卡茅看著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感到非常納悶,這裡能賺什麼錢呢。馬倫巴掀開樹枝,走了進去。卡茅仔細一看,才發覺這是用樹枝搭成的一座帳篷,遠遠看去就像一堆灌木,人藏在裡面絕不會被發現。

卡茅跟著馬倫巴走進帳篷,嚇得兩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昏暗的油燈周圍坐著好幾個抱著AK-47步槍的大漢。他們全都用兇狠而又防備的眼神看著卡茅。如果他有一點不正常,說不定其中某人就會舉起槍給他一梭子。

馬倫巴扯著卡茅的胳膊,走到一個蓄著大鬍子的大漢跟前。馬倫巴稱呼這個大漢為kiongozi(意思是首領),他說卡茅是他的小學同學,他們倆從小就在一起玩耍,非常可靠。卡茅很想賺錢,請首領給他一個機會。

卡茅點點頭,彎下腰謙卑地向首領伸出右手。首領沒有跟他握手,而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問道:

“你會開槍嗎?”

“不會。”

“你會射箭嗎?”

“不會。”

“他到底會幹什麼?”首領扭頭看著馬倫巴,語氣很不滿。

“他殺過雞和山羊,而且他力氣很大,能夠扛很重的東西。”馬倫巴趕緊替卡茅回答。

“那你先用刀吧。”首領從背後抽出一把雪亮的砍刀,扔到卡茅面前,“馬倫巴,你要儘快教會他打槍。雨季就要來了,我們得多幹幾單,趕在洪水沖毀道路前回家。”

卡茅以為這夥人是來山裡打獵,打點羚羊、野豬、斑馬什麼的,把肉帶回去賣錢,便跟著首領和馬倫巴他們一起沿著山腳往前走。隊伍停下休息時,馬倫巴會帶他到無人的地方,教他使用AK-47。馬倫巴讓他先熟悉槍的構造,再練習託槍瞄準,要求他舉到胳膊發麻槍口也不能晃動。等他練得差不多了,才教他射擊。馬倫巴用白色石塊在大樹上畫上圓圈,讓他認真瞄準後再射擊。子彈不多,每天只能打三發。要瞄得很準很準才能扣動扳機。

路上看見了好幾群羚羊和斑馬,他們都沒有停下來,而是在首領的帶領下繼續走。首領不時停下來仔細觀察路上的腳印、草被啃食的情況,還有糞便的乾燥程度。

馬倫巴說首領叫科斯蓋,來自偏遠山區的一個小部族。那個部族只有幾千人,卻因為生活條件艱苦,每個男人都驍勇善戰,對於如何獵殺野獸有很多種極為有效的方法。科斯蓋從小就在野外生活,所以對野生動物的生活習性和遷徙路線特別熟悉。

卡茅問他們到底在追蹤什麼動物。馬倫巴這才告訴他,他們要獵殺的動物是大象,而且是隻要整根整根的象牙。在這個公園活動的獵象團伙不少,科斯蓋稱自己的隊伍為“金象幫”,據說他家臥室裡放著一尊純金鑄造的大象。

馬倫巴說,他也是最近才獲得科斯蓋的同意加入了金象幫。如果卡茅工作努力,以後可以歃血入盟,會得到更多分紅。卡茅聽了很害怕。雖然他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臭名昭著的金象幫,但是他害怕被狂怒的大象踩死,害怕被巡邏隊抓住,關進陰暗潮溼的牢房。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而且他很想賺錢,很想讓疾病纏身的母親和食不果腹的弟弟妹妹每天都有烏嘎利和雞肉吃,他只能繼續跟著隊伍往前走。

獵殺大象並不容易。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追蹤到它們,還得等到大象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附近又沒有巡邏隊的時候才能動手。察沃國家公園面積超過兩萬平方公里。在這裡生活的大象為了尋找新鮮的青草、樹葉和水源,總是成群結隊在草原上不停遷徙,每天行走超過三十公里以上。卡茅跟著走了兩天,科斯蓋才指著路邊一堆新鮮的大糞說他們快追上一群大象了。因為卡茅是新來的,他們把特別重的炊具、糧食等物品都讓他背。每天天黑宿營時,他都覺得渾身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頓一樣痠疼無比。

第三天上午,他們剛翻過一座低矮而渾圓的山包,科斯蓋便抬手示意大家停下腳步。卡茅抬頭看見遠處一群大象正在草原上排成一列,一邊往前走一邊吃草。

走在卡茅旁邊的馬倫巴很興奮地說這是一群公象,好幾只都體型巨大,象牙很長,他們這次要發大財了。

科斯蓋指著遠處的一條小河說,大象中午可能去河邊喝水,他們得在中午之前趕到河對岸的樹林裡設好埋伏。科斯蓋帶著他們抄近路快步前進,還警告他們一定要輕手輕腳,絕不可弄出任何響聲,大象耳朵很靈,能夠聽見很遠的聲音。

蹚水過了河之後,科斯蓋說一個人帶著東西去前面的樹林裡等待,其他人在河邊找地方隱藏。卡茅揹著東西往樹林裡走,馬倫巴拉住他說他剛來,要好好表現才能分到更多錢。卡茅只好把東西交給另一人,帶著大砍刀和馬倫巴等人分散開來躲在河邊的灌木叢後面。

果然不出科斯蓋所料,正午剛過,領頭的大象就在河對岸出現了。它站在一塊高坡上,向四周張望了一陣,然後回過身豎起鼻子吼叫了幾聲,但卡茅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只是從張開的大嘴看出它在吼叫。過了一小會兒,其他大象出現了,它們小跑衝下斜坡,衝到河邊開始喝水,有的喝了一陣還用鼻子往身上噴水降溫。

“砰”!一聲槍響,一頭正在河邊喝水的大象搖晃了一下,趔趄著走了幾步,但沒有倒下,其他大象嚇得四散奔逃,在灌木叢中揚起一陣陣沙塵。“砰”!又是一聲槍響,這頭大象頭部又中了一槍,它前腿彎曲,跪在地上,但它還在竭力掙扎,拼命想站起來。砰、砰、砰,又連續響了幾槍,那頭大象轟然倒地,四腿使勁踢蹬,長長的鼻子在空中亂舞。卡茅看得很清楚,第一槍是科斯蓋開的,打中了大象頭部正中,第二槍是馬倫巴開的,打中了大象右眼下方。其他幾人各開了一槍,打的都是大象頭部。

科斯蓋讓馬倫巴和卡茅兩個留下取象牙,便帶著其他人跑步蹚過淺淺的河面,消失在灌木叢中。卡茅問馬倫巴他們去哪裡。馬倫巴說受到驚嚇的大象會四處奔跑,此時繼續追擊,更容易打中落單的大象。

卡茅跟著馬倫巴和其他兩人過了河,來到亂踢亂蹬的大象面前。馬倫巴說科斯蓋的眼光真好,這是一頭高大的成年公象,象牙又長又白而且沒有一絲裂紋,肯定會賣個很好的價錢。馬倫巴讓卡茅把象牙砍下來,說他自己得去高坡上站崗放哨。

卡茅拎著雪亮的砍刀,看著頭上冒著鮮血、嘴大張著喘氣的大象,又是震驚又是害怕,茫茫然不知從何下手。走到半路的馬倫巴看見卡茅在發愣,快步折返回來,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砍刀,抬手一刀將大象還在揮舞的長鼻從中砍斷,再在大象脖子的動脈處砍了一刀,大象的血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然後,馬倫巴在大象的眼睛下方砍了一刀,對卡茅說象牙的根就在這裡,他得趕緊把象牙從肉中剝離出來,扛著象牙離開,否則會有危險。

後來,卡茅才弄明白,留下取象牙是最危險的活。垂死掙扎的大象會用長長的鼻子或者象牙拼命攻擊靠近它的人,巡邏隊如果正好在附近聽到槍響也會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其他憤怒的大象有可能返回來,甚至覓食的獅子和豹子也有可能聞到血腥味趕過來。盜獵團伙通常都把這個活給新來的人幹,即使來不及逃跑被巡邏隊抓住也因為是初犯會處罰較輕。

卡茅說他不記得那天是如何把象牙取下來的,又是如何扛著血淋淋的象牙回到河另一側的樹林中的,只記得當天晚上他似乎整夜都在做噩夢,夢中他被一群大象追趕,在灌木叢中奔逃,被刺藤掛得渾身鮮血直流。

第二天一早,他發起了高燒,頭疼得像要開裂,走路左搖右晃,根本無法扛象牙。那個從小跟著科斯蓋在草原上流浪的矮個子班達找來了一些野草,讓他嚼了嚥下去,到了傍晚他覺得頭疼減輕了好多。

那一天,科斯蓋帶著這夥人一共殺掉了三頭大象,扛回了六根近兩米長的象牙。他們步行了兩天,躲在山裡一直等到天黑才偷偷走到公路邊,把象牙裝上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小卡車上。科斯蓋讓大家把槍支、砍刀等武器都放在卡車上,然後在駕駛座上就著電筒光數了一陣子錢,分給每人一沓先令。他叫大家各自回家,下次有活再通知集合地點,並說如果象牙賣了好價錢再給大家多分點錢,而後,他帶著矮個子班達坐上卡車,朝著蒙巴薩方向走了。

“你知道科斯蓋把象牙賣給誰了嗎?”

“我聽馬倫巴說過,他有好幾個買家,其中最大的買家是一個姓羅的亞洲人。我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外號叫Yanlo。”

Yanlo?閻羅?翰文心中一驚,這名字聽起來有點像個窮兇極惡的中國匪徒。以前跟著祖父學象牙雕刻的遠房表叔也姓羅。祖父去世後,他們兩家再也沒有來往,後來聽說羅冬臨走私象牙被判了三年,出來後就杳無音信了。

“他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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