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詞 且把江山·都換了淺斟低唱(1 / 2)

文士的噩夢

史書多將公元907年,朱溫廢唐哀帝,自立為皇帝作為五代的開始,公元960年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建立北宋作為五代的結束。前後歷時僅五十三年。但是這五十三年,卻是中國曆時上最混亂動盪、最暗無天日的五十三年。

這五十三年,梁、唐、晉、漢、週五個朝代更迭相替,延續時間最長的後梁,不過十六年,而劉知遠建立的後漢,這個短命朝代,竟然只存在了三年。與此同時,前蜀、後蜀、吳、南唐、吳越、閩、楚、南漢、南平、北漢十國政權相繼建立,中華大地,分崩離析。每一次政權的更迭,都建立在血泊和哀號之上;每一個王朝的覆滅,都將無數的冤魂拉入深淵。這其中,更不會少了文人的哀號和冤魂。

黃巢起義已經為唐王朝的滅亡敲響了喪鐘,公元884年,黃巢起義被撲滅,但是中國分裂割據的局面也拉開了序幕。在這亂世之中,草莽英雄粉墨登場,而文人卻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慘禍,這慘禍,自黃巢時期就已經開始了。

公元882年春天,有人在尚書省門上題詩嘲諷農民政權,黃巢部將尚讓知道之後大怒,殺死了在該省任職的官員,又殺死京師所有會作詩的人,並將其他識字的人罰做僕役。

黃巢起義被撲滅之後,大權在握的朱溫先後殺害了唐昭宗和唐哀帝,為了掃清自己篡位的障礙,嗜殺成性的朱溫還殘害了大批正直敢言的大臣。

據新舊《唐書》記載,朱溫在手下李振的攛掇下,將朝中三十多位大臣聚集到白馬驛,一夜之間將其全部殺害,並把屍體扔進黃河。李振對朱溫說:“這些人平時都自詡自己是‘清流’,現在把他們投到黃河裡去,讓他們永為‘濁流’!”朱溫“笑而從之”。

一次朱溫和手下幕僚在一棵大柳樹下乘涼,朱溫隨口說了一句:“這木頭可以用來做車轂。”旁邊就有十多個文士站起來附和:“的確可以做車轂。”誰知朱溫突然臉色一變說:“大凡書生們就喜歡順著別人說話來欺騙人,你們就是這樣!做車轂應該用榆樹,柳樹怎麼能用!”然後對左右說,“你們還等什麼!”於是衛士上前,把這些書生全部用木棍打死。

除朱溫的後梁之外,後唐、後晉、後漢幾個政權的統治者們,其重視武人、凌辱文士的作風也是和朱溫一脈相承的。武夫悍將們聲稱只要兵強馬壯,就可以當皇帝,秩序、倫理、道德被踐踏在腳下,父子反目,兄弟爭位。司馬光說,五代的時候,設立國君就像委任個小吏一樣隨意,改換國家就像換家旅店一樣輕率。正所謂“置君猶易吏,變國若傳舍”。(司馬光《〈新五代史〉序》)政治混亂到了極點。

在軍閥混戰的時代,文人的命運完全操縱在武夫的手中。這些武夫很多大字不識一個,多擅權不法,文人能夠在這亂世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已屬不易,遑論致君堯舜,經國安邦!

盛唐以功業自詡,以詩歌來表達對那個偉大帝國的希冀的輝煌時代已經成為過去;

中唐盼望中興,希望帝國能夠迴歸昔日的輝煌的時代責任感也成為陳跡;

甚至晚唐,對昔日輝煌不再,帝國江河日下的惋嘆也沒人再提起。

帝國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帝國,君王也不是以前那個君王。

國事、天下事,似乎已經不關文人之事。亂世中僥倖保住小命的文人們,不再像他們的先輩——王勃、陳子昂——一樣,將自己的眼光放在山河和廟堂之上;也不像杜甫、白居易一樣,用悲憫的目光關懷塗炭的蒼生;甚至很少像王維、孟浩然一樣,把自己的身體與心靈放逐到山水和信仰之中。談國家、談蒼生顯得太奢侈,也太危險,因此文人們開始把目光由社稷轉移到了閨房,由塞外轉移到了庭院,由建功立業轉移到了兒女私情。唐詩的高歌,就轉變為了花間的淺酙低唱。

且把江山·都換了淺斟低唱

在十國割據政權中,前蜀皇帝王建算是一個尊重文士的武人,他任用韋莊等一批文士為高官即是證明。這種相對的寬鬆政策外加秀麗的巴山蜀水,也使前後蜀成了當時文人難得的一個避難場所,以至於後人有的就直接把花間詞派稱作“西蜀詞派”。

前後蜀君臣都好沉迷聲色,醉生夢死。據清代葉申薌所著《本事詞》記載:

前蜀主王衍好裹小巾,其尖如錐。宮妓多衣道服,簪蓮花冠,施燕支夾粉,號“醉妝”。

從王衍作的一首《醉妝詞》中,我們依稀可以看見前蜀皇帝醉生夢死的情景:

者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

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盃酒。

在酒杯和女人堆裡打滾的詞,必然就帶有濃濃的脂粉味。比如王衍描寫宮人的羅裙:

畫羅裙。

能結束,稱腰身。柳眉桃臉不勝春。

薄春。

薄媚足精神。可惜許,淪落在風塵。

這樣的詞,已經拋棄了三百年唐詩建立起來的宏大氣魄與格調,變得跟齊梁時期的淫詞豔曲無異了。

相比之下,後蜀主孟昶的審美品位似乎要高一些。他自己就曾經對臣下說:“王衍品行浮薄,喜歡作一些輕豔的詞,我是不作這些的。”孟昶是寫春聯的鼻祖,他曾創作了中國有歷史記載的第一副春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從此開啟了中國貼春聯的習俗,至今不衰。孟昶當蜀主的時候,覺得成都顏色過於單調,就下令讓城上遍種芙蓉,盛開四十里。唐代以來,成都因織錦而被稱為錦城,而從孟昶之後,成都又多了一個新的美稱“蓉城”,這個美稱一直沿用至今。

蘇軾說,他七歲的時候,在眉山遇見一個姓朱的老尼姑,有九十多歲了,老尼說曾經跟隨師父到孟昶宮中。一次天氣很熱,孟昶與寵妃花蕊夫人到摩訶池上避暑,作了一首詞,老尼還能記得。蘇軾說,這事過去四十多年了,老尼已經去世,沒人知道這首詞。蘇軾也僅記得前兩句,於是他就以此為開頭,湊成一首《洞仙歌·冰肌玉骨》。

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雖然這首詞大部分出自蘇東坡之手,但是能讓蘇東坡有興趣續寫下去的詞,本身應該不是泛泛之作,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孟昶的水平。《蜀檮杌》說孟昶“好學,為文皆本於理”,應該是有根據的。

《詞林紀事》載有孟昶的《玉樓春·冰肌玉骨清無汗》,有人說這就是那首原詞:

玉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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