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太守·詞家醉翁歐陽修(1 / 2)

很多人都知道,唐宋散文八大家,唐朝佔了兩個(韓愈、柳宗元),宋代佔了六個。但是很少有人意識到,宋代的六個名家中,除了王安石之外,剩下的五個都是歐陽修團隊的成員以及他自己(三蘇和曾鞏都算是歐陽修的學生)!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歐陽修不僅是當時最好的文學家,更是一個善於發掘人才、獎進後學的文壇導師。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四十七歲的眉山人蘇洵帶著十九歲的長子蘇軾和十七歲的次子蘇轍來到了京城,為兩個兒子準備參加下一年的禮部考試。川人多狂放,蘇洵也不例外,可是他再狂,也沒有想到,自己和兒子們的這一次出門,將使他們三個成為繼曹操三父子之後更為著名的父子文學家,和“三曹”一樣,他們被稱為“三蘇”。因為此時,他並不知道,在命運的安排下,北宋當時最著名的文壇領袖歐陽修,已經等候他們多時了。

愛才如命的文壇盟主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又號六一居士。歐陽修童年生活艱難,四歲喪父。母親鄭氏含辛茹苦撫養兒子,家貧,買不起筆墨,於是母親用蘆荻劃地,教歐陽修學習寫字。這個故事至今傳為佳話。一次,歐陽修在別人家偶然看到一本唐代文豪韓愈的文集,為之傾倒,發誓一生要趕超韓愈。

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年),二十三歲的歐陽修以甲科第一的成績得中進士,被任命為洛陽推官,與當時的著名文人尹洙、梅堯臣、蘇舜欽等人交遊,從此文章聞名天下。

之後,歐陽修歷任館閣校勘、右正言、龍圖閣學士等職。在他擔任館閣校勘時,范仲淹被貶,歐陽修極力為之申辯。當時的諫官高若訥認為應該貶黜范仲淹,急公好義的歐陽修竟不顧大臣禮節,給高若訥寫信痛罵他:“范仲淹為人剛正,通古博今,在位的大臣無人能與他相比。他無罪被驅逐,而你作為諫官不能分辨忠奸,還有臉見士大夫,出入於朝廷,你簡直不知道人間還有羞恥二字!”(《宋史·高若訥傳》:仲淹剛正,通古今,班行中無比。以非辜逐,君為諫官不能辨,猶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廷,是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耶!)惱羞成怒的高若訥向皇帝告狀,把歐陽修的信交給了皇帝,於是歐陽修也被貶為夷陵縣令。

後來,范仲淹擔任陝西經略安撫、招討副使,念及歐陽修對自己的救護,於是想請歐陽修擔任自己的掌書記,歐陽修笑道:“以前我的行為,難道是為了一己私利嗎?我跟大人可以同退,但是不想跟大人同進。”慶曆三年(1043年),歐陽修又擔任諫官,仍然無所顧忌,直言敢諫,很多大臣視他為仇敵,皇帝卻對歐陽修十分讚歎。當時諫官是七品官職,皇帝特地下詔賜歐陽修五品官服以示褒獎,還對別人說:“像歐陽修這樣的人,到哪裡去找啊!”

歐陽修聲名之盛,連外族對之都十分景仰。歐陽修出使契丹時,契丹國主請他赴宴,並命令四個貴人陪同歐陽修,國主對歐陽修說:“這種待遇是不符合禮制的,因為您的名位很重,所以才這樣做。”在經過了官場的幾起幾落之後,嘉祐二年(1057年),歐陽修擔任了當年科舉的主考官,就在這時,來自眉山的三父子進入了他的視線,也進入了中國文學史的視線。

一到京城,蘇洵就精心挑選出自己的二十二篇文章獻給歐陽修,歐陽修大為激賞,將蘇洵的文章交給朋友傳看,一時間老蘇名噪京師,並在歐陽修的推薦下,參與了《太常因革禮》的編撰。不久,蘇洵的兩個兒子——蘇軾和蘇轍就走進了大宋禮部的考場。

宋代的科舉制度比起唐代來,已經完善了許多,考生的試卷都要密封,糊上名字。為了防止考官與考生串通作弊,考生交卷之後,還要由專人將試卷謄抄一遍才交給考官。因此,當歐陽修看到一篇名為《刑賞忠厚之至論》的文章歎賞不已時,很自然就想到,這篇優秀的文章很可能出自自己的學生曾鞏之手。歐陽修很想將此卷評為第一,但是又怕別人說自己袒護門生,因此評為了第二。試卷公佈之後,歐陽修才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並不是曾鞏,而是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蘇軾。

考試之後,一天歐陽修問蘇軾:“你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裡面有一段堯和下屬的對話,我以前沒有見過,是出自哪本書呢?”蘇軾大大咧咧地回答:“哪本書都沒有記載,是我想當然寫的。”歐陽修不以為忤,反而十分讚歎蘇軾的膽識與坦蕩。歐陽修對蘇軾的賞識毫不隱諱,他曾對人說:“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歐陽修甚至對兒子說:“三十年後,將無人提起老夫,只會讀蘇軾的文章。”歐陽修的眼光令人欽佩,而他愛才的赤誠和胸懷之坦蕩更是令人景仰。

在這次考試中,蘇軾的弟弟蘇轍、歐陽修的學生曾鞏也高中進士,於是,嘉祐二年(1057年)這一年,“唐宋散文八大家”中宋代的四位(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在歐陽修的帶領下,正式邁入了中國文壇。

不過,歐陽修主持的這一次考試,卻在當時的文人中激起了軒然大波。

獨振新風

少年時看到的韓愈文章不僅激起了歐陽修對文學的濃厚興趣,更是奠定了他的文學觀念。北宋初年,文壇追求一種辭藻華美、對仗工整的詩體,楊億、劉筠、錢惟演曾經合編了一本《西昆酬唱集》,在當時影響很大,學生紛紛效法,稱為西昆體。這種體裁少有現實內容,多為酬唱之作,堆砌典故辭藻。在歐陽修之前,就有人對西昆體提出了嚴厲批評,而歐陽修主持文壇之後,更是提倡言之有物的古文體,於是西昆體逐漸銷聲匿跡。

但是,一些學者對西昆體的批評矯枉過正,又走上了另一個極端。當時以太學生為主的青年士子摒棄了西昆體華而不實的文風,走上了險怪艱澀的道路。他們的文章以引經據典為時尚,以佶屈聱牙為高明,故弄玄虛,自我標榜。如果說西昆體的關鍵詞是無病呻吟、顧影自憐的話,太學體的主要特徵就是故作高深,藉以嚇人,頗有點類似於現在那些絞盡腦汁不說人話的學術論文。

歐陽修對西昆體的浮靡十分反感,對太學體的艱澀也很不以為然。因此,在他主持的嘉祐二年的那次科舉考試中,凡是寫太學體文章計程車人全部被他判為不合格而落第。這些士子大多是太學推選上來的優等生,訊息傳出,一片譁然,下第計程車子們守候在歐陽修上朝的路上圍攻歐陽修,連巡邏的兵丁都無法制止。有人甚至寫了一篇《祭歐陽修文》投至歐陽修家,詛咒他早死。這次事件雖然給歐陽修帶來了一場風波,但是自此以後,北宋的文風還是逐漸被扭轉了過來,“文格遂變而復古,公之力也。”(參見歐陽發等述《先公事蹟》)

歐陽修對自己的文章也是精益求精,他曾說自己做文章多在“三上”,即“馬上”、“枕上”、“廁上”,足見其勤奮。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修改文章不知疲倦,夫人問他:“難道現在還怕先生批評嗎?”歐陽修笑道:“不是怕先生批評,而是怕後生笑話啊!”

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歐陽修奉詔入京,與宋祁同修《新唐書》。結束之後,歐陽修又自著《新五代史》,比起薛居正的《舊五代史》,《新五代史》篇幅只有它的一半,但是記載的史實卻是《舊五代史》的數倍,而且糾正了《舊五代史》的很多錯誤。(《先公事蹟》:“書成,減舊史之半,而事蹟添數倍,文省而事備,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至今,《新唐書》和《新五代史》都是二十四史中文學水平較高的兩部。其中,《新五代史·伶官傳序》是高中語文重點篇目,而歐陽修的名篇《醉翁亭記》也是初中教材的保留篇目。

在詩歌上,歐陽修也造詣頗高,他的《六一詩話》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詩話,著名的“詩窮而後工”觀點,就是他在這部書裡提出來的。至今《六一詩話》仍是研究詩歌的學者的必讀書。

歐陽修散文和詩歌的成就舉世公認,但是,在詞上,卻有人有一些不同的意見。

縱使花時常病酒,也是風流

歐陽修留詞數十首,題材廣泛。但是元人吳師道說,歐陽修那些粗鄙猥褻的詞格調太低,不可能是歐陽修所作,“當是仇人無名子所為”。這種為尊者諱的說法其出發點也許是好的,但是很明顯的是,吳師道並不十分了解宋代的民俗,更不瞭解歐陽修的個性。

據《本事詞》記載,歐陽修在任河南推官時,跟一個歌妓感情深厚。有些下屬認為歐陽修“有才無行”,經常向他的上司西京留守錢惟演打小報告,但是錢十分惜才,從來不以為意。一天,錢惟演大宴賓客,歐陽修和那個歌妓遲遲不來。過了很久,兩人才到,在座位上還眉目傳情。錢惟演責問歌妓為何遲到,歌妓說:“天氣炎熱,我在涼堂睡著了,醒來發現金釵不見了,歐陽推官幫我尋找,所以才遲到。”錢惟演也不過分責怪,說:“你如果能讓歐陽推官寫一首詞,我便不追究你遲來之過,還可以補償你的金釵。”歐陽修即席填詞一首:

臨江仙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在座無不稱善,錢惟演也令公庫補償了歌妓的金釵。

需要注意的是,與歐陽修繾綣纏綿的是官妓。宋代歌妓有三類:官妓、家妓和私妓。官妓又叫營妓,為官府豢養,主要供官員娛樂時遣用;家妓是士大夫家養的歌妓,除了唱詞佐飲之外,有的兼作主人的侍妾婢女;私妓以賣藝為生,兼賣身。宋代明確規定:官員不得與官妓發生關係,違者雙方均會受到重處。仁宗時觸犯此規定而被貶的官員屢有其人,例如一個叫蔣堂的官員就是因為與官妓有私而被貶河中府。祖無擇擔任杭州知府的時候,有人說他與官妓薛希濤私通,王安石負責審理此案,結果薛希濤被拷打致死,也沒有承認她與祖無擇的私情。直到南宋,這條禁令依然存在。南宋著名的理學家朱熹因為不喜歡天台郡守唐仲友,便誣陷他與官妓嚴蕊私通,嚴蕊被關押了一個多月,受盡了拷打,但是仍然不肯承認。

由此可見,歐陽修與官妓相戀,是冒著受罰的危險的,因此他的同僚說他“有才無行”也並不是誣陷。不過好在他有一個惜才愛才而且通情達理的上司錢惟演,歐陽修才沒有因此而受到懲戒。

宋詞的歷史應該感謝錢惟演,正因為他的寬容,才讓歐陽修給我們留下了如此豐富的佳作:

南歌子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宋代文化表現出一種人的解放的文化精神,這種‘人的解放’,事實上也包括婦女的解放。宋代婦女解放的評價視角,一是男人世界之婦女觀發生改變,男人已肯定婦女也是‘人’,與男人有同等的人的價值。”(沈家莊《宋詞的文化定位》)當宋詞不再像齊梁詩歌那樣將女性當玩物的時候,文學中的女性形象便綻放出了不同尋常的光彩。這首《南歌子·鳳髻金泥帶》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新嫁娘的嬌憨可愛的形象。少婦還未脫去少女的天真,與夫君纏綿閨房,時而要丈夫模仿漢代張敞為自己畫眉,時而依偎著丈夫。可是新婚宴爾的甜蜜早已使新嫁娘忘記了手裡的女紅,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作認真地請教夫君鴛鴦兩字如何書寫。

漢代的京兆尹張敞愛為妻子畫眉,有大臣揭發他無大臣威儀。當皇帝責問的時候,張敞滿不在乎地回答:“閨房之樂,有甚似畫眉者。”弄得皇帝也無話可說。看來,歐陽修也是深諳此道,不然,這位新婚的少婦何以在至今的一千多年來都在撩動人們的情思呢?

歐陽修的詞雖然也是以描寫女性形象為主,但是已經漸漸洗脫了花間詞的脂粉氣,而走向清疏峻潔,讓人玩味。因此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裡評價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遊雖作豔語,終有品格。”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幸福的時光即使再長,也會被分離的苦痛分割至於無形,也許,這就是詩歌中別離永遠是不變的主題的原因吧。江淹《別賦》裡首句便感嘆:“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行子腸斷,百感悽惻。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那個登樓遠望的人,何時才能看到視線盡頭的思念?

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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