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講:古詩十九首·其四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

這一首詩,他們還在大吃大喝,還在接著幹,而且是酒席都還沒散,還正在舉行中。

一開始就是“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嗨呀今天這個宴會,硬是整得舒服哦,規格又高,吃得又好,耍慘了,所以叫“良宴會”。本來這個“宴”字並不是吃東西,而是“安樂”,就是平安和快樂的意思。但是中國古代的人,離開了酒就不歡,必須要弄點酒來助興,所以“宴”就要有酒,後來就把設了酒的吃喝聚會叫作“宴會”了。“具”是“全部”,“陳”是陳列、陳說,就是我們四川話說的“擺”;“難具陳”就是無法全部擺出來。這後一句的意思是說這個酒席上那些安逸的事情,說都說不完!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箏是一種十三絃的彈撥樂器,“奮”是高亢的琴聲給人的感覺,好像它是很振奮地迸發出來的;“逸響”是不同凡響,“新聲”指新創作的曲子。這兩句是說,今天的宴會上,有高階樂師在演奏新創作的音樂,樂曲很美妙,彈得好得很,不是外面那些尋常場合聽到的一般音樂,所以說“妙入神”。

接下來四句,是對這位樂師的誇獎。“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令德”是品德高尚的人;“高言”是指歌詞高雅;“識曲”就是聽得懂音樂,能欣賞音樂的妙處;“聽其真”是說聽得出那個音樂和歌詞所表現的主題;“齊心同所願”是說宴會的參與者的想法一致,和樂師所唱的是一樣的;“含意”是蘊藏在心中的想法;“俱未申”是還沒有能夠表達出來,“申”者,表達也。這四句詩是說:德行高尚的樂師,一邊演奏新創作的歌曲,一邊自彈自唱,他所唱的主題,在座的人都聽得懂,覺得那就是大家心中所想、只是還說不清楚的東西。

那麼,他唱的是什麼意思呢?接下來這六句,就一層一層地說。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寄”者,臨時存放也,這是說人活在世界上,就像住旅館一樣,只是寄放,不是永久的,時候一到就要走的;而且只能寄放一次,就是“一世”,只有這一輩子,沒有第二次。人生又是沒有根的,“奄忽”是短暫、動盪不定,“飆”是暴風,“飆塵”就是被暴風颳著到處跑的塵埃、灰塵。人這一輩子像什麼?像一粒灰塵——本來是在地上的,一陣暴風吹來,把你從地上捲起,人生這就開始了,你就在空中迴旋飄蕩,飄到這兒,飄到那兒,飄到南京,飄到北京,飄到上海,又飄回成都,最後又落下來,還要回到泥土中。這就是人的一生。

既然人生是這個樣子,你怎麼辦呢?“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這個話說出來就很鄙陋了。“策”是謀劃,“高足”是跨一大步,“據”是佔據;“要路津”本來是指兩個東西,陸路的重要關口叫“要路”,水路的重要渡口叫“要津”,這裡就是指官場中那些關鍵的重要部門,有實權的重要位子。它是在說:為什麼不早作謀劃,好好算計,趕緊找機會跨一大步,快點兒去搶班,把官場裡頭那些要害位置抓到手?這個意思,官場上那些人都懂。

“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無為”就是不要;“轗軻”和“坎坷”是通的,但是還要形象得多,它是指車子跑在坑坑包包的路上,顛簸不平,就是我們成都人說的“走簸箕街了”。這兩句詩是說,你不要說我就是不來你那一套,我就是要安守貧賤,就是不去“策高足”搶位子,你千萬不要那樣想——那樣的話,你這一輩子就上不了高速路,就像那個車子顛來簸去,一輩子坎坷,不會有好日子過!有時候一個坎坷還長得很,坎坷一回就去掉你二十年。

這些話是詩人的憤慨之詞。他看出來東漢官場腐敗不堪,一切不講道理,不按程式,你不要以為你努力做好工作就能升上去,不是那麼回事,有些人跨一個“高足”,一下就坐直升飛機上去了。詩人看得多了,心頭牢騷積壓得多了,一下子就這麼吼出來:你何必這麼老實嘛!你去學人家那些人“策高足”嘛,快點兒去把什麼人事部門啦、財政部門啦這些位置抓到手嘛!

這樣連起來一想,才發現前面的“令德”“高言”,都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你們這一幫人,“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心頭都是這樣想的!就我一個人那麼老實,我划不來嘛!這下我看懂了,要亂整乾脆大家都亂整!——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這些詩句,我讀起來很是吃驚:時間都過去兩千年了,怎麼看起來還是這麼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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