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時來運轉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1975年春天,南大洋副業隊一半地塊種了土豆。官面兒人喜歡叫馬鈴薯。在南大洋村這樣叫的,除了下鄉插隊的知青,就是下派來的工作隊。王鐵是下派幹部,當然不能和鄉親們一樣,他是管土豆叫馬鈴薯的人之一。

打土豆種入村,大隊部圍繞土豆姓資姓社的會議,幾乎每天晚上都開到半夜。幹部們打著哈欠,聽王鐵做思想動員。邵勇原打算把土豆種賣給村民一些,淘汰越種產量越低的自選種。可王鐵這麼一搞,膽小的村民哪還敢換種?

五月,大田開播,皺巴巴的馬鈴薯葉子,從曬得白的地皮兒拱出來,像貓耳朵偷聽著大隊部裡的風吹草動。關於土豆會議,在幾個隊長集體牴觸下,終於宣告告一段落。由於下派幹部和貧下中農幹部,意見達不成一致,仍然得不出最後結論。

村小學教師一個蘿蔔一個坑。翟老師和喬老師調走後,校長找了大隊幾次,可都趕上幹部們開土豆會議,沒人理睬。校長聞聽土豆會議可算結束了,急三火四來找邵普。邵普聽了學校的情況,心情十分沉重。他開始為疏忽了村裡娃娃們的學習自責。

邵普從大隊部出來,信步往副業隊的地裡走,想看看大田土豆的長勢,可腦子卻回放著校長的話:校長代翟老師的班,體育老師代喬老師的班,科任課沒人上……

大田裡的土豆,齊刷刷舒展著墨綠色的葉子。邵普看了也是吃了一驚。都說大田種土豆出苗率低,可邵勇卻用大田種出了和園田地一樣的土豆。正指揮社員除草鬆土的邵勇,看見大隊長過來,忙放下鋤頭,沿著田埂跑過來,“歡迎大隊長來副業隊指導工作!”

“跟你哥也貧?”邵普白了邵勇一眼。

“六哥,你看我這土豆還行吧?”邵勇滿面春風,試探著問邵普。見邵普心事重重,又跟上一句,“咋了?眉毛皺得像土豆葉似的!”

邵普伸手揪了揪鼻樑,頗有意味地看了看邵勇,“學校缺老師呢?”

“六哥,打住!就我肚子裡這點墨水,當學生正好,當先生那是誤人子弟!”聞絃歌而知雅意,邵勇趕緊封門兒。

“可咱這村上,俺估摸了一遍,年輕人中也就數你了。你不去,難道讓咱村裡的娃以後當文盲?”邵普耐心做邵勇工作。邵勇避開了邵普的目光,歪頭看向鋤地的社員。那裡幾乎匯聚了南大洋最優秀的青年。他收回目光,望向學校,突然眼前一亮,“六哥,我向你推薦一個人,她準合適。”

“誰啊?快說,別跟我賣關子!”邵普精神一振,充滿期待。

“人,你也認識。青年點的6曉青。大城市來的,多才多藝。”邵勇直言不諱。

“她合適?”邵普考慮到6曉青的身世,面露猶疑。

“有什麼不合適?她爸爸是走資派,又不是反革命。她爸爸是她爸爸,她是她。最關鍵,是她被俺們南大洋的革命群眾教育好啦!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弄得好,完全可以樹立成典型。”聽了邵勇的一番話,邵普的腦子也開了竅。他覺得邵勇的話有道理,但讓6曉青當老師,他還要在會上說說。

6曉青接到調他到學校的通知時,正和生產隊的女社員們種豆子。雖說自己在公社調演拿了獎,成了南大洋的明星,但調演的風頭一過,人們的熱血涼了,她頭上的光環就褪了色。她自知政治成分不好,平日裡待人接物處處加著小心,可打靶時,偏偏誤傷到李泰安。這讓她在排外的村民面前,常遭冷眼冷臉。

由於身體單薄,參加生產勞動,她的表現完全可以用災難來概括。鏟地時,她總是落在後面,儘管她拼盡全力,揮汗如雨,卻被越拉越遠。拔苗時,她手忙腳亂,滿臉塵灰。被太陽炙烤得變成黑紅色的臉,佈滿了汗水沖刷出來的道道。她的姿勢醜陋,就如同一隻四腳爬行的蜥蜴。在幾乎孤立的條件下,沒有人給他接壠。

在南大洋,因為她的優秀,青年點裡充斥著妒忌。因為出身問題,她並不討大隊幹部喜歡。社員們無視她的才華,只提醒自己家的孩子,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能稱得上朋友的,似乎只有邵勇。不用想,不用問,幫她脫離苦海,調到學校工作的人,她心中有數。

6曉青是第二天一早去學校報到的。本以為會讓她當科任,教學生音樂、舞蹈什麼的,沒想到,校長直接讓她做班主任,接替體育老師。這個班因為是體育老師教的,學生們挺野。課間,她組織孩子們唱歌跳舞,女孩子還好,幾天下來,跟她親密得不行。男孩子卻非常抗拒。苘麻地起身後,經常在她下班回青年點的路上打她的伏擊。

第一次確實把她嚇壞了。當她走過麻地時,突然,一聲吶喊,從麻地上空擲出一個個“炸藥包”。那是些用麻葉裹著的草木灰。有的在空中就“炸”了,風把草木灰吹走。有的輕飄飄落在她腳邊,草木灰鋪散開一片。儘管不太友好,可也看出那些調皮的男生,並沒有真的要對她造成實質性傷害。

孩子們的用意,明顯是要把她趕走。從哪裡來,再趕回哪裡去。她站定身子,孩子們瘋狂逃竄。看著搖晃的麻地,她氣笑了。她能往哪裡去呢?遠方那座大城市,似乎已經早把她拋棄了,她的悲與喜,苦與樂,笑與哭,似乎都和那座城市無關。可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想起它,想起家,想家人,想小時候那些事……她不知道,一個被拋棄的人,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裡,去想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一個擁有著全國最先進的輕工業,最好的大學,最好的藝術環境,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是不是傻?可她管不住自己!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王鐵始終沒有放棄。在他大肆宣揚下,金曉陽和李泰安等人倒向了他。為防止資本主義復辟,李鐵帶著金曉陽、李泰安等人,組成了割資本主義尾巴工作隊,挨家挨戶搞階級鬥爭。碗口粗的果樹,說砍就砍;蠟燭粗的大蔥,說鏟就鏟;碧綠的菜畦,說平就平。村民敢怒,不敢言。眼巴巴瞅著自家的園子被禍害。

王鐵的本家叔伯,仗著上了些歲數,指鼻子罵他。可聽來聽去,也沒罵出啥新鮮。比如“作孽!”“生孩子沒屁眼兒!”“壞得後腦勺生瘡,腳後跟流膿!”罵得最狠的是“沒得吃,餓死!”“不得好死!”王鐵卻不罷手,仍然鐵面無情地割資本主義尾巴。誰家牴觸情緒大,他割得越徹底。他大言不慚地對反對他的村民講:

“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你們咋想的。我不怕!我早知道,我這輩子不能好。知道我叫啥吧?王鐵!大家都聽過米,面,醬,財,誰見過鐵?鐵只能生鏽,只能被熔化。別人被罵,倒運!可我王鐵不會。說不定,你們罵我,興許還能把黴運倒轉過來呢!”

邵勇密切關注著王鐵的一舉一動,做好了與王鐵正面衝突的準備。可出乎預料的是,四個生產隊都過了一遍鋤,副業隊卻安然無事。莫文明整天在邵勇面前唸叨:

“真邪門!王鐵這個王八犢子,為啥單單不敢衝俺們下手?”

“背麻袋放牛,他也就敢在老百姓面前裝裝犢子。到副業隊,借他個天作的膽,敢!”

連雙跟文明一抬一哈,唱起雙簧。邵勇卻看著天不說話,不時瞅瞅撒在田裡的護青員們是否偷懶。他只盼著天再下一場雨。下一場雨,土豆就能大一圈。至於王鐵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來了會幹什麼?那就只有王鐵來時再說。這就像一個牌局,只有揭開,才知道底。

轉眼到了土豆收穫的季節。邵勇和連雙揹回來的品種叫紅眼媚,名字俊得像個漂亮女子,可從種薯外觀上,卻看不出來。一個個黑不溜秋,像東部山區出產的凍秋梨。起出的土豆卻漂亮,橢圓的外形,白裡透黃的皮,粉紅色的芽眼,像塗了胭脂的女孩子,特別耐看。

紅眼媚產量高,搶在雨季前採收,畝產上千斤。副業隊門前,堆起一座座小山。早聽說南大洋副業隊種大田土豆,十里八村,瞧新鮮的,想看笑話的,想引種的,都湧到副業隊的場院來。看了紅眼媚,喜歡得眉開眼笑,都想引種,直接栽下茬兒。

邵勇早有打算。有錢的,拿錢買;沒錢的,拿糧食換。三兩天下來,外村拉糧食的車馬,在南大洋的街巷間,往來穿梭,絡繹不絕。副業隊賺得倉實囤滿。邵勇拿出一部分糧食,支援各生產隊;又拿出一部分,給全隊分夏糧。讓糠菜度日的家庭,又吃上了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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