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了唄!”邵勇把手搭在師傅肩上。
“說吧!別兜圈子,直說,想咋算計你師傅!”馮鐵匠盯著棋子,沒有抬頭。
“別隔門縫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好心來看看你,幹啥就算計你了呢?”邵勇不滿地瞪了眼馮鐵匠,“你說你都混成老光棍了,還有什麼值得我費腦子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心老子揍你!”馮老匠這回從“百忙中”抽出身來,蒲扇大的巴掌攥成倭瓜蛋大的拳頭。
“拳頭大,有脾氣,你揍貨郎去啊!別專揀老實人欺負!”邵勇沒怕他師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媽了個巴子,你敢反教不是?”老馮臉漲得紫青,怒摔了手中的棋子。周圍的地富反壞右,都知道倆人話中夾槍帶棒,不便插言,大眼瞪小眼,冷眼旁觀。暗笑這師徒倆,準是早上吃了槍藥,久不見面,見面就掐。
覆盤一下,今天是老馮先拿話碰邵勇,揭了邵勇丟官罷爵的疤。雖說連長、隊長,在政府裡不算領導,可在南大洋卻是不小的幹部。接著邵勇沒給師傅面子,捅了老馮的馬蜂窩。這一來一回,算是打個平手。怕倆人掰扯不清,嘰歪了,大夥你一言,我一嘴,這邊說老馮,那邊勸邵勇。
馮鐵匠嘆了口氣,拍了拍邵勇肩膀,“別跟師傅一樣的!瞅瞅師傅過的啥日子,一攤爛包!難得你小子有心,能過來看看!”
“我是你徒弟。不該說剛才那些話。你要是心裡不痛快,要打便打,要罵便罵。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邵勇嬉皮笑臉,眯著眼,臉上壞壞的那種。
“上墳燒報紙,你糊弄鬼呢?說吧,找俺馮鐵匠幹啥?”師徒如父子。多年師徒也會成為兄弟。馮鐵匠瞭解邵勇,找他一準有了新想法。鐵匠最喜歡邵勇這點,不胡鉤八扯,辦的都是正經事。
“打鐵!” 邵勇認真道。
“邵勇啊,俺也師傅教的,知道不能讓這門兒手藝在手上斷了。”馮鐵匠攤開結滿老繭的手掌,“可就是因為當初上邊封鐵匠爐,俺想不通,當面頂撞了兩句,被扣了頂壞分子的帽子,結果你嬸子!嗨!”
馮鐵匠拍了下大腿,摘下草帽,五指煞開摸著頭頂,用力搓著光頭。
“不打鐵,難道師傅要打一輩子光棍?”
邵勇一臉壞笑。
“師傅一把年紀,打鐵,打成了壞分子,還有啥指望?”馮鐵匠目光黯淡,“打上光棍了,就不怕打一輩子。”聲音裡滿是感傷,“就怕一著不慎,把你也毀啦!”語調猛地提起來,“那俺老馮可就缺八輩子大德,做下大孽啦!”
“咱村男的娶不上,光棍多,為啥?”邵勇看大家一眼,“不就是因為窮嘛!”抓住馮鐵匠的手,“打鐵掙錢,才能討老婆。”
“可鐵匠爐封了,還能讓重開嗎?”馮鐵將信將疑,一把攥住邵勇的手。
“咱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離了鐵匠爐這棵歪脖樹,還不上吊了?”邵勇壞笑了笑。
“你想咋整?”馮鐵匠這回認了真。
“鐵匠爐封了,傢什還在。我們弄輛手推車,把家當推上,走村串屯,做些鐵活。”
“主意不錯,不錯!鋤板、鎬頭、耙子、钁頭、菜刀、鍋鏟……老百姓要什麼,俺們就打什麼?攤子擺到家門口,你們喜歡不?”
馮鐵匠來了興致,滿面紅光地問周圍的地富反壞右。大家都說要得,目光都聚到邵勇臉上,巴望邵勇把自己也帶上。
邵勇心虛,避開視線,不敢對上他們的眼睛。邵勇清楚,他們長年被管教,未經允許,不得出村。困獸猶鬥,何況是人?誰不想到外面走走,看看?另外,跟著自己打鐵,更是想做個人,獲得平等與尊重。這是一個人最起碼的權力。
只有失去了自由與尊嚴,才懂得能做個普通人是多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