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路在何方?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吃過晚飯,邵勇心不在焉地陪邵大媽嘮閒嗑兒。他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負面情緒流露出來,不時耍耍貧嘴,逗老媽開心。

服侍母親睡下。邵勇回到自己房間。躺在炕上,邵勇翻來覆去,折騰半宿,卻睡意全無。他放不下6曉青,雖然打見到6曉青那天,他就預感到6曉青跟自己同在南大洋,卻不在同一個世界。分手是遲早的事,但他沒想到時間會來得這麼快。他想像6曉青離開南大洋,揹著書包上大學的樣子。她是那麼富於朝氣,年輕、漂亮,在大學校園的林蔭路上,她跳著,笑著,與身邊的同學玩鬧著,渾身迸著青春氣息。藝術是一種氣質。在6曉青身上閃爍著別樣的光輝。

邵勇沒踏過大學的校門。那曾經是他的夢想,可在父親病逝,自己退學以後,他把這個夢深深埋在了心底。即使翟老師的到來,再次喚醒了曾經沉睡的夢想,可殘酷的現實,又把他帶回到苦逼的南大洋。貧窮,破敗,光棍滿街,毫無生氣。一場洪水,幾乎讓整個大隊,一夜之間,又回到瞭解放前——要吃沒吃,要燒沒燒,要錢沒錢……不解決溫飽問題,連生存都會變得無比艱難。

如今,他的夢想,乾癟得如同野地上的稗殼,再也裝不下一絲無妄的慾念。可曉丹的遊說,再次指向6曉青給他的出口——重新捧起書本,挑燈夜讀,走入考場……可考試之後呢?母親已經老了,沒有能力供自己讀大學;姐姐、姐夫的工資不多,保障生活之外,還要贍養老人,撫育孩子。不去考大學,不是他沒有志氣,甘於平庸,甘於碌碌無為;不去考大學,不是他沒有勇氣和膽量,怕考不上,丟人現眼;他是沒這個條件,沒這個命!

臨近天亮,邵勇囫圇迷糊了一會兒,聽外屋灶房裡傳來響動,就一骨碌從被窩裡爬起身,頂著昏沉沉的腦袋穿戴。屋子裡沒生爐子,冷得像個冰窖。他能想像大學畢業以後,可以留在城裡工作,機關、工廠或者學校,遠離南大洋,遠離這苦難的生活,可南大洋的鄉親們呢!一輩輩,一代代,被土地捆綁,面朝黃土背朝天,在苦痛中掙扎,在無望中希望……誰來問他們的需要?

邵大媽早早起來,輕手輕腳,生怕弄出聲響,驚醒了邵勇。可誰承想,他剛刷鍋淘米,還是把邵勇弄醒了。邵大媽看著兒子紅腫的眼睛,心裡長長一嘆。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世界上哪個當孃的不盼著自己兒子好?可是……想到傷心處,邵大媽的眼淚從鼻孔裡淌下來。怕邵勇看見,她蹲下身子,抓了把柴火。順勢塞進灶膛裡,隨手抹了把眼睛。儘管動作隱蔽,可還是沒逃過邵勇的眼睛,邵勇蹲下身,手撫媽媽膝蓋,關心地詢問:

“媽,你眼睛咋了?”

“這不讓煙熗著了嗎?”邵大媽遮掩道。

柴不溼,灶裡煙不大。邵勇明知媽在扯謊,可他沒有深究。只是默默地幫媽燒火。早飯,娘倆個吃得相當沉悶。怕碰著敏感神經,誰也不多說話。吃過飯,邵勇去上工。邵大媽看兒子不如往常精神,不問也猜得出八九分,可兒子大了,當媽的不能事事都攪和,只能在背後操心。

邵勇到副業隊,一頭扎進工作。他想靠工作,靠勞動,靠透支體力,來麻木自己,讓肉體的疲憊掩蓋心靈的痛苦。他脫了外套,揮著鐵鍬,把肥和土攪拌均勻,再裝滿手推車,推到暖窖各處鋪平。三四個人相互配合的活兒,他一個人悶頭苦幹。從始至終,沉默寡言。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裡的鐵疙瘩,能裝滿一土車,而且,比車上的土還要沉,還要重。

邵勇臉上帶雲。平時好俚氣的文明、連雙和家有,今兒個都挺有眼力見,一個個閉上嘴巴,互相遞著眼色。其他年輕人,向著隊長看,跟著隊長幹,誰也不說話,勞動場面異常沉悶,活兒幹得特別累。實在憋悶得慌,文明捅了一下連雙,小聲說:

“情緒不對啊!要不你喊兩嗓子,調節下氣氛。”

連雙掃視一圈,踢了文明屁股一腳,怪怨道:

“早上是不是又吃剩飯啦!淨出餿主意。”他動了動下巴,示意文明看邵勇毫無表情的一張臉,“今天老大不高興,別打燈籠上茅房——找屎(死)!”

文明瞅準了,趁連雙不注意,回踹了一腳,輕聲罵:

“就你屁嗑多!老這麼憋著,俺怕憋出毛病!”

文明心疼表哥是真的,連雙關心師兄不摻假。平時一言不和,就動手動腳的兄弟倆,今天也犯了難。他們不知道用啥辦法,能解開邵勇心裡的扣,讓他開眼前的紛紛擾擾,重新快活起來。

“那你說咋辦?”連雙眯起眼睛小聲問。

“沒想好呢!想好告訴你!”文明悶聲不響,埋頭幹起活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兄弟倆到現在還不知道,這鹽從哪鹹,這醋從哪酸?因此,一時拿不定主意,如何能把話說到邵勇心坎上。他們看出來了,現在,不疼不癢的話,打動不了邵勇。一個不小心,還可能碰了邵勇痛腳,嗆了邵勇肺管子。他們明白,時間是一味良藥。他們都有類似的經歷。當時痛得不能呼吸,可經過了以後,也不過就是一片落葉隨風舞,一瓣落花隨水流。煩惱,其實都是自找。天上哪天沒有云彩?你沒看見,只是沒在你頭上。

三天後,邵勇收到了翟倩兮寫來的信。拆開信封,只有一張紙。邵勇快瀏覽了一遍,大意跟6曉青和金曉丹講的一樣,告訴他國家恢復高考了,勸他抓緊時間複習,不要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倩兮告訴邵勇,她已經報了本省的一所院校,希望能在大學裡和邵勇見面。

邵勇有一肚子話,想跟倩兮說。他想告訴倩兮,當他聽到國家恢復高考,一個農村孩子,可以透過高考,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是多麼的激動與喜悅。憑自己的能力,只要認真準備,他相信自己能夠考上一所學校。跳出農門,邁進城市的門檻。不管將來怎樣,他都可以離開南大洋,告別貧困與窮苦,遠離父輩們的生活,不再延續他們的命運……

可是,自己面對的問題又是那麼具體,具體到每一顆鹽,每一尺布,每一粒米。古代文人不願意提錢,把銅錢叫孔方兄。錢是個好東西。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自己考大學,不是沒一點把握,這些翟老師可給他開了小灶。雖然過早退學,可他在翟老師的幫助下,不僅修完了初中課程,而且,學習了高中的部分課程。可自己即便考上了大學,沉重的學費負擔,壓在母親身上,她於心不忍。這一走,母親不僅得不到照顧,還要拼命掙錢供自己上學。這對母親來說,可以概括成四個字:有心無力!

邵勇心中百轉千回,暗暗詛咒著可憎的命運!為什麼要給自己機會?為什麼不讓自己安安心心地和老輩人一樣,做個踏踏實實的農民?為什麼明明讓自己看到了希望,又把希望無情地撕碎?高考,對別來講是改變人生的機會,可到了自己面前,卻變成一個可笑的誤會!自己從沒抱怨過命運,可命運為何要把自己捉弄?

命運啊!難道不把自己折磨得遍體鱗傷,就絕不肯善罷甘休嗎?怕影響倩兮的複習,邵勇什麼都不能說。又怕倩兮惦記自己,他在信紙上只寫了一行字:請放心!預祝成功!劉柳公社郵局門前,投遞出信箋的邵勇,深深撥出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公社大院。

十二月份,6曉青、金曉丹和翟倩兮,一同走進了大學考場。這是新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場高考。考生身份五花八門。他們之中有幹部、有工人、有農民、有在校學生、有社會青年;年齡懸殊,小的十七八歲,大的三十多歲。有的涉世未深,有的情竇初開,有的卻已成家立業,甚至拖家帶口,然而,它卻是對過去十年的代償,迸出無比巨大的社會張力。

不久,傳來訊息。在舅舅幫助下,春杏進入鞍陽百貨商店上班,成為百貨商店的售貨員,轉了身份,吃上了公家飯。劉柳公社展庭院經濟現場會,也將搶在年前召開。南大洋村被公社崔主任選樹為先進典型。邵勇作為農業學大寨的新型農民,要在大會上介紹經驗。邵勇的搭檔金曉陽,擔任了南大洋展庭院經濟現場會解說。解說詞出自邵勇之手,金曉陽拿到以後,也不得不佩服邵勇的文筆,暗歎:都怪你小子命不好!有這水平,應該去考大學啊!

正像當初翟老師說過的那樣:世界展自有規律,社會終將向著人們期望的樣子改變。面對旋轉起來的世界,邵勇的路該怎樣走呢?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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