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抵達乾州城外的圍城陣地時,已是五月初二的傍晚。
中軍與三大營紮在城南十里,來自甘肅的三小營被部署在城東,蒙古旅則被部署在外圍,還有城南離城牆最近的主攻臨洮旅,四萬軍隊將乾州城圍了個水洩不通。
可是乾州城仍未陷落。
反倒是師襄的臨洮旅,在兩日狠攻中丟下二百多具屍,連城牆根兒都沒摸著。
中軍營地,師襄攜楊國棟拜倒帳外,向劉承宗解釋道:“大帥,這南關外,原本西邊是花市、東邊是勾欄,都是民居密集之處,偏偏開戰前叫段復興堅壁清野,統統拆成一片廢墟。”
“磚石木料俱已叫他運入城內,城外深壕兩道,四百步寬的城牆擺了神銃、大炮三十二位,其中還有兩門新鑄的紅夷炮,我兵攻銃不利,昨日幾次突前都被守銃壓到二里外不得寸進。”
說罷,師襄請罪道:“還請大帥責罰。”
這是楊國棟頭一次見劉承宗,聽師襄說完,也連忙抱拳垂請罪。
劉承宗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看著師襄交上來軍中畫匠在土山俯瞰城池繪製的城防圖。
半晌他才轉移注意力看向二人開口,語氣上聽不出喜怒,問道:“既然守銃比攻銃強,你們有辦法嗎?”
去年蝗災中產在地下的蟲卵已經完成越冬,正大片大片從地裡飛出來禍害莊稼,不過關中的人口密集、去年滅蝗較為充分,因此壓力較小,像劉承宗行軍所聞,基本上沒碰上遮天蔽日的蝗蟲。
但奈何,就別說傳教士了,就連信了西洋教計程車人,碰上他的軍隊都是個死。
這年頭攻守城池的戰役,有炮打沒炮,交換比就是很誇張,後金的黃臺吉率領八旗面對防守完備的城池,也只能在遼東不斷重複焚燒屍體退走的過程。
師襄和楊國棟面面相覷,倆人都沒攻城經驗,這其實也不算他倆有問題,畢竟明軍從朱元璋時代往後算,二百多年來,戰場攻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劉獅子一看就樂了,他知道羅汝才為啥要殺人。
不會,就按大明律的師巫邪術罪,處以絞刑。
第二個問題,是願不願充入元帥府軍中鑄炮。
所以師襄非常順滑地低頭抱拳,語氣誠懇:“請恕卑職愚鈍,還望大帥傳授卑職攻城之法!”
劉承祖或成最大贏家。
楊國棟本來想在大元帥面前露一手,搜腸刮肚的把自己過去聽來的、學來的攻城方法講一講,不過被師襄攔住了。
寶雞和大散關是羅汝才部的信地。
怎麼說呢,劉獅子覺得這個師襄特別像大號加強版的任權兒。
李嘉彥新降元帥府,根本惹不起羅汝才,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報告給行軍路上的劉承宗。
更難的是眼下寧夏明軍活動的範圍。
大戰當前,跟乾州城可能會死掉成百上千條人命的攻城戰相比,一個傳教士的性命,就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如果他治下百姓吃不上飯……飯都吃不上了,還操心會道門?頭等大事肯定是找飯吃,如果能吃上飯,劉承宗甚至願意勉為其難地自己出任會。
不過城外大營裡,師襄和楊國棟都沒有領會到劉承宗提問的用意。
為者絞刑,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所以才會把事情報告到自己這裡,否則他肯定直接在鳳翔府把傳教士殺了。
這個傳教士的欺騙行為,對別人來說是貪天之功,對羅汝才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昧了他的功勞苦勞!
羅汝才二話不說就派兵把人捉了,直接扭送到鳳翔知府李嘉彥的衙門,還帶了句話:找個罪名把這人殺了。
羅汝才能不生氣?他又不是啥善男信女,跟劉承宗合營之前,就算在狠人輩出的延安府,他也是能排上號的土匪頭子,破土寨殺大戶的效率完全是在跟時間賽跑。
至於其他對錯、道理,劉承宗覺得三觀偏差太多的人,沒必要溝通太多,就好像他只和王自用探討造反方式,從不聊其他東西一樣。
累得夠嗆。
羅汝才之所以沒自己動手,完全因為百姓舉報存在一個問題:拿的是大明律。
反正他也不怕民間結社。
劉承宗有些失望地轉頭朝帳外看了一眼,回過頭道:“我是問,若我沒率軍前來,你們這八千軍隊,對這座城有什麼辦法?”
在劉承宗看來,張獻忠的表情,就是在向他重申早前的判斷:師旅帥沒啥本事。
物質世界的人和迷信世界的神,言語上是雞同鴨講、行為上是對牛彈琴,把時間精力投入到這件事兒上屬於浪費生命。
地要翻出來用騾馬牛羊的蹄子一遍遍碾過、飛出來的蝗蟲要用火燒、用土埋,外境飛來的蝗蟲群要用大網趕,犄角旮旯的蟲卵要用藥水澆,這才把周圍的蝗蟲殺了個七七八八。
民間結社才哪兒到哪兒啊?
對他來說,民間結社只是一種非常低階的組織形式,底層邏輯很容易破解,他的元帥府是全民結社,只要百姓能吃上飯,對封建會道門的防禦力就是無敵。
目前寧夏邊軍確實在一股股的南下,但李自成的闖軍四營、張一川的河南五營仍能將之阻攔在渭河北岸,因此在明軍進入關中之前,王文秀部三個參將的主要使命,是在鳳翔府剿殺團練、籌集糧草、攢裡並甲、動員百姓、消滅蝗蟲。
至於那兩門新鑄的紅夷炮就不必說了,多半是皈依西洋教計程車人或西洋人鑄的……關中的西洋人可不少,就在劉獅子從寶雞向乾州進軍的路上,就已經死好幾位了。
而截至到五年前,後金八旗,本身就是這二百年來兩京一十三省最富有攻城經驗的部隊了。
不願意,則按大元帥律的造妖書妖言罪,判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