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念賈璉的詩,原本目的是為了說明“賈璉寫的詩太爛”,可他卻不知,這滿是“鬚眉臭氣”的文字,卻吸引了閨閣女兒的無限情思。
這些名門貴女,日日困在豪門深院之中,吟詩作畫,讀書寫字,調脂弄粉,裁錦繡花,不過是在打發一日又一日重複的日子,毫無新意,只等到她們出嫁的那一日。
然後,她們可能會變成冷心念佛的王夫人,或是愚強勢力的邢夫人,甚至運氣不好的,就變成只能恪守婦道的李宮裁。
但在出嫁之前,她們又何嘗不都曾是懷春的少女?
她們身邊不乏同樣風雅靈秀的女孩兒,甚至還有豔羨女孩兒風雅靈秀的寶玉,但她們心靈深處嚮往的,反倒是須眉濁物,畢竟天地之道在於陰陽調和,陰陽之間,有著天然的吸引。
靈秀女孩的心,飛向鬚眉男兒,乃是再自然沒有的事情。
飛給同樣的靈秀女孩、或者靈秀女孩的男閨蜜,那才叫有違常理呢。
少女黛玉的心,對於“鬚眉男兒”開竅,就是始於賈璉。
微雨黃昏的背景裡,長身玉立的華服青年,披著無邊無際的青色雨絲,朝自己一步步走來。讓所有陰冷的青灰色,變成了溫柔的青灰色。
他俊美的臉上,英氣勃發,望著自己的眸子裡,卻有無限的深情,彷彿,自己就是他追尋了幾生幾世的愛人。
他對自己說出的那句“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可不就是自己幾生幾世的寫照?
試問哪個深閨寂寞的姑娘,能不在這樣的場景裡沉淪?
黛玉就是這樣沉淪了,心甘情願地沉淪下去,沉淪在少女痴情的思念裡。
她知道他已經有了妻室,於是,她不想打擾他,甚至,她不想讓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為難,更絕不想委屈自己。
她決意只遠遠地想著他,一直想著他,就很好。
至於她一直不嫁會怎樣,她從未想過。
她只是執拗地認定,她所做的都是為了自己的心,無怨無悔。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她的人是乾淨的,她的心也是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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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此時,只是定定望著寶玉。
她只關心寶玉不要犯了痴病,這是她未來的夫婿。
寶玉絕不能出事,他是她的。
寶釵出身商賈之家,十分懂得利害得失,凡事在衡量之後,總能按照利益最大化的結果行事。除此之外,均不在她的考量範圍。
就好比對寶玉。
她大了寶玉兩歲,看得出寶玉還是個渾渾噩噩活在夢裡的孩子。
他痴痴地愛著身邊的每一個女孩兒,追著姐姐妹妹吃嘴上的胭脂,為姑娘調脂,給丫鬟焐手,他恨不得長長久久地擁有所有的富貴美好。
至於這樣的富貴美好,需要靠出將入相、封妻廕子才能維持,他完全做不到,且對此厭惡透頂。
他只想蜷縮在美好裡被人庇護,然後鄙視能帶給他庇護的人。
因為這些人,男的都是濁臭燻人的“國賊蠹鬼”,女的是粗鄙噁心的“死魚眼睛”。
嫁給這樣的寶玉,日後的日子無非兩種,要麼陪著他一起混吃等死,要麼,就要像孀婦李紈帶著賈蘭一樣,日日耐心地規勸教導。
而懂事如寶釵,必須是後者。
因為她必須不惜一切,讓賈家的所有長輩都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