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恢復了往日的從容自如:“方才驚魂未定,還未向常刺史道謝。”
常歲寧並不在意這些,捧著熱熱的茶盞,道:“我正想去尋魏侍郎——”
魏叔易隔著火爐看她,見她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更添幾分暖意,心中恐懼又淡了幾分,想著,怎麼瞧也只是個世間之人……
人之所以懼怕鬼,難道不是因為鬼相可怖,而又時有挖心飲血害人性命之舉嗎?
可她既不可怖,又不曾挖心飲血……應當不曾吧?
魏叔易緊握著茶盞,強行告訴自己——不曾,不會,不可能。
“……魏侍郎?”
魏叔易猛地回神,輕咳一聲,佯裝鎮定道:“方才未能聽清常刺史說了什麼。”
常歲寧便重複一遍:“我想帶走洪郴,想請魏侍郎請個方便。”
魏叔易點頭:“自無不可。”
他未有問她將人帶走是何用途,想來大致是用來審問,但片刻後,他到底是低聲問了句:“常刺史何故放走康家八郎?”
常歲寧有些稀奇地看向他——怕成這樣,還能有這份心眼子,不愧是他。
“我覺得他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魏叔易聽常歲寧這樣說,心中大致有了數,很配合地道:“如此,我便只作不知此事,讓他們也不再多做探究。”
他口中的他們,自是指眾官員和那些禁軍。
“多謝了。”常歲寧點頭,低頭喝了口熱水。
魏叔易一怔,下意識地問:“這水,這壺,乾淨嗎?”
常歲寧抬眼看他:“不乾淨?那你倒給我作甚?”
魏叔易:“……自是讓你暖手用的。”
他怎會倒這樣的水給她喝?至少也要洗一遍茶盞,給她泡一壺茶吧?
“你給人暖手,竟特意用這樣貴重的茶盞?”
向來以講究著稱的魏侍郎“慚愧”道:“……我車內並無不貴重的茶盞。”
“……”常歲寧默然一瞬,也是,他可是就連微服之際,車內也要備著她送段真宜那珍品茶甌的人。
“乾淨的。”她只有道:“我看著他們燒的。”
說著,又喝了兩口。
行軍在外,哪有那麼多講究,水燒開了無毒即可。
魏叔易看著她喝,卻遲遲下不了口,神思也逐漸有些發散。
直到常歲寧問他:“可是有話想問我?”
想到那隻被他丟在雪地裡的平安符,她道:“想問便問吧,我可以如實答你。”
他想問的,必然也是段真宜想問的,事到如今,她也可以給段真宜一個答案了。
魏叔易心中微提,片刻,才微微搖頭:“暫時沒有。”
他想,此時此景,不是最好的時機。
等去了東羅吧,待將出使之事辦完,他再試著問一問。
或者說,在這難能可貴的重逢之際,他私心裡,還不願將“她”是“他”的這個秘密戳破。
此一刻,仍當她就是她,他便在這自欺欺人中,多停留片刻也好。
魏叔易無聲垂眸,飲了口杯中水。
他大約此生都不曾喝過這樣的粗糙白水,水質很澀,但入喉之後,口中竟意外有一絲回甘。
這甘澀之感,也正如他此時心境。
他一反常態,沒有像以往那樣喋喋不休,只是靜坐烤火喝水,他希望就這樣多坐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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