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火燒巡檢司

當七八扇監房的鐵欄門開啟,一群衣衫破爛的娼女畏縮地站在朱興盛的面前,有些面色如紙,有些唇口皸裂,有些雙腿晃著只能在一旁姐妹的攙扶下撐起身子。

她們皆是汙頭蓬面,面容是瞧不來的,而那一道道看來的眼神裡,點點死灰消釋,隨後多少是亮了起來。

便是經遇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情,活下去的心意總還是有的。

“公子,我們……”為的女子扶住身旁的人,這時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你們會活下來的。”總歸有著後世的觀念,惻隱之心無論如何也無法掐斷,但他能改變什麼?便連自己如何安穩離去目前尚無定數,眼下只能笑著如此開口,至於她們能活下幾個,之後的安置……這些卻是很難去想了。

“多……多謝。”那邊分明是聽出更多的意味,眼睛裡的光亮黯淡了幾分,隨後朝身邊的女子強顏笑著,“杏兒,聽見麼,我們會活下來呢,你可一定要撐住了。”

咚——

這時一道黑影撞開嚴絲合縫的牢獄大門,過得一陣,陣陣寒風便自巡檢司的正門吹進,捲過公廨,到得牢獄這邊時,撲入口鼻的夜風儼然裹挾著濃烈的血腥。

朱興盛看了眼跌在長案處早失了聲息的甲士,目光轉向巡檢司公廨,那邊煙塵滾蕩,旗幟倒塌,火焰在搖晃,方圓一片狼藉。

姜麗的身影正從場中交錯著的阿骨朵之間掠過,又躲開遠處長矛襲刺的迅猛攻勢,隨後折身拔出腰刀,揮舞中反射火光,疾雷似的斬落側方甲士架來的環刀,隨後步伐輕靈遊動,刀身挽過欺上前的布面甲,蓬蓬血花在下一刻飛濺。

砰——有火銃轟鳴,鉛彈撕著氣流飛了過去,她立時騰挪閃走,鉛彈悉數嵌入地面,彈孔冒著火藥的餘溫。

姜麗目光蔑視,冷冷地掃了那邊一眼,見著阿爾希德奪來一把長矛已然殺去,便不作理會,背過身提著腰刀迎上巡檢司正門外趕來的倆伍甲士。

火光裡,阿爾希德從地面屍體的胸口抽出長矛,沉著聲朝朱興盛厲聲喝道:“走!”

這時堵住正門的姜麗疲於應付之間亂了招式,有甲士自那邊跌撞著闖入,復又架起環刀暴喝著殺去,卻在中途腳步忽地一頓,神情幾分畏懼地擰過身子,隨後環刀擦過火焰,奔著這邊的阿爾希德當頭一記橫斬。

“波斯人,小心!”朱興盛右腳迅從近處的屍體上挑起血跡斑駁的長矛,隨後錯開腳步腰身合力,呼喊時仰身猛地擲出,風勁在呼嘯,長矛刺穿襲來甲士的手腕,阿爾希德聞聲而動,自肩頭甩開的長矛狠狠掄下,那邊頭顱登時開裂,轟然倒地。

阿爾希德深深地看了朱興盛一眼,隨後拔出甲士手腕的長矛丟了過去:“只有一炷香的功夫,韓堇便會帶人趕來,他手下不單有綠林客,更有不少白蓮教的豪傑,只憑我們不可能抵擋得住。”

阿爾希德說著指了指正門處姜麗的身影;“你有如此武藝眼下多少可以幫襯一下兀那女人,亦或保護你身後這些娼女的安危,之後的事不必擔憂,只要出了這巡檢司,南街二十三戶是有接應的。”

朱興盛看了眼身後二十一名娼女,那邊一個個神情黯淡,畢竟這番場景落入她們眼裡,是相當顛覆認知的事情,殘殺朝廷官吏,便是這時逃了出去,日後該當如何。

她們遭遇了一場尋常女子不該有的痛苦過往,在那段時日裡,心生死意是常有的,只是當見過不少姐妹自我了斷後,很多事也便忍了下來。

無非是落入風塵,侍奉百工,行那一點朱唇萬人嘗的荒唐事罷了,便是生不如死可人總歸是活著的。

而眼下乃至可能有的以後……活著死去有什麼兩樣。

見著一群女子這般模樣,朱興盛搖頭道:“你們啊……記著,比身死更不幸的是聽任懦弱的延續,命運是支配了你們的生活,可若沒有奮力一躍的勇氣,生活與希望終究是兩件事,既然走出監房,便好好活著,自己攥住命運!”

隨後不再顧她們,橫著長矛一頭扎入捲起的濃煙裡。

“你們放心,今夜我李家莊也算為你們而來,朱小哥說得沒錯,好好活著。”阿爾希德一邊欸著聲,一邊走到公廨角落,倒拽出兩個木桶折身又進了牢獄,隨後淋淋灑灑的聲音在監房之間響起。

巡檢司正門。

姜麗手裡刀花飛舞,擋著甲士不間斷地刺來的矛頭,迸出一蓬蓬的火花,偶爾的環刀刀鋒從刁鑽角度劈下,她身形一晃,便有甲士從撕開的口子撞進來,正迎上趕到這邊的朱興盛。

閃著寒光的矛頭便在那甲士的眼睛裡陡然放大,環刀還未架起,貫穿心口的長矛已然抽出,隨後又有甲士撕破姜麗的防勢,卻在與她擦身的瞬間,咽喉撞上忽然扎來的長矛。

隨著不少甲士湧入,姜麗索性化守為攻,進敵劈砍,正門儼然混作一團。

朱興盛吐出濁氣,隨後目光一狠,騎龍似的拗步身姿衝了過去,長矛抵上落來的環刀,轉而矛身顛提,滴淌著血的鋒銳矛頭便順勢扎入那邊的咽喉。

矛頭還未拔出,近處便有三把環刀罩了過來,朱興盛架著長矛抵住攻勢,身子幾個退步堪堪卸下那邊的力道,隨後在那邊追上的霎那,雷轉風回,後傾的身子陡然踮步迎上。

拖刀似的藏在身後的矛頭在這時掉轉,驟然扎入一甲士咽喉,跟著迅拔出的長矛以渾圓之勢橫掃過去,身子復又趁勢撤去。

畢竟這般以一敵多的經驗大抵不如姜麗來得豐富,總歸是要取巧才能碰上一碰的驚險戰鬥。

過得一陣,追著他殺來的最後一名甲士在幾番拉扯裡轟然倒下,朱興盛的身子猶自卸著勁退了幾步,卻在這時陡然貼上後方迎來的溫熱身子,還未生出反應,那邊伴著微弱喘息的聲音便落進他的耳朵:

“朱重二?”

隨後一雙柔軟的手攀上他的肩頭,來回推動了幾下,嘻嘻笑著:“想來朱公子是不會怪罪奴家的,眼下倉促,稍後奴家甘願為公子舒通一番筋骨。”

聽得這熟悉的清越音調,朱興盛面色登時沉下,低聲問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問話,卻讓姜麗的眼角眉梢都爬著笑意:“公子想讓我知道什麼呢?驢牌寨的新寨主,還是……李升?”

朱興盛心頭一顫,殺意浮現又落下,過得片晌一臉苦笑,全然認栽的語氣:“你……”話還未說完,口唇便被那邊先一步伸來的手捂住。

“你想知道的,我想得到的,之後我會一一告知,眼下你給我老實閉嘴,若再多煩幾句,哼,我便摘了你這礙事的腦袋。”姜麗胳臂擁著朱興盛,語氣森寒,亮晶晶的眼睛裡卻是狡黠的笑意。

血腥混雜著鐵鏽的氣味登時撲入口鼻,刺激的氣息竄上腦海,痠痛隨之席捲而來,渾身脫力似的倒下,直直栽入姜麗的懷裡,面色虛弱,再沒半分力氣掰開自己嘴上的女子的手。

“你這瘋癲女人,緣何恐嚇朱小哥!”這時阿爾希德提著一盞膏燈從牢獄出來。

“休要管我,裡面可妥當了?”

阿爾希德點了點頭:“咚咚那矮子早在監房裡藏下羊油,況且有那兩桶石漆,必然萬無一失。”隨後對著那邊趴在公堂長案下的女子們“籲”著聲,“如此多的麗人,此行不虛,來,跟我這波斯人走吧。”

正門這端,姜麗盯著懷裡的朱興盛磨了磨牙:“公子這般,莫不是要賴上奴家的懷抱?”這人看著瘦弱,怎生如此費力,胳臂好酸,真想將丟他在這裡了事兒。

朱興盛閉起眼,充耳不聞。

姜麗登時氣道:“欸,你這人當真潑皮無賴,也不知借李家莊的名頭誆騙了郭子興什麼東西。”跟著啐了一啐,“潑皮!無賴!”嘴上如此說著,倒也沒當真丟下不顧,這時把朱興盛翻個面背在身上。

半炷香之後,月光難以逾越的高牆深巷裡,烈火轟然自巡檢司騰起,焰浪翻湧著噴薄出炙熱的光亮撕破了西邊的夜空。遠遠地,南街一群人望著飛灰餘燼從西街升起,有女子欣賞著贊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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