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家莊的新莊主

獄卒打西邊挨個更著火燭,許是子夜輪班的只他一人,餘下的獄卒儼然睡倒在長案,這時口中淨是些同僚聽不得的怨忿話。

“昨夜當值的是誰,竟將偷油的燈換作瓷盞的省油燈,呵,真是個雛……”

聽著外面窸窣的聲音,阿爾希德連著欸了幾聲,隨後拾起身子,舒緩似的吐氣,又在這時朝朱興盛笑了一句:“你腎脈有疾,估計是個沒良配的童男,今日有緣,你倒不用化作刀下亡魂也可隨我一同出了這監房。”

“你……”朱興盛默默抬起視線,先是看了眼阿爾希德,隨後轉向監房外面,膏燈的火光倒影在地面搖曳、逼近。

過得一陣,光影停在幾步外的隔牆下,大抵續上火燭時有燭油殘渣撲上鼻孔,獄卒嗆咳著罵了幾聲,不久火光復又搖曳起來,緊接著,朱興盛視線裡的光亮陡然充盈,拎著膏燈的獄卒緩緩出現。

阿爾希德手腕抖動,先前用來敲打柵欄的木箸便自袖口落入手心,這時才看清那木箸的一端竟打磨得尖銳鋒利,他身子悄然貼上監房鐵欄。

在獄卒身影進入目光的霎那,木箸宛如繃在弦上的箭,猛地自鐵欄間隙飛射出去,勢如破竹似的釘入獄卒的脖頸。

獄卒的眼睛立時瞪起,膏燈擲地,左右手掙扎著攀上脖頸,但染血的木箸已然洞穿了他的咽喉,便連呼救都無法做到,過得片晌,身子栽倒下去。

聽到阿爾希德的話時,其實他要做什麼相當明顯了,只是行事毫無兆頭,大概在自己進來之前已經有了如此想法。

朱興盛預想他會以怎樣的形式取得監房鉤匙,但如何也未料到這看起來分明是商賈模樣的波斯人,竟有如此身手,乾脆利落的飛刀技藝有著濃厚的綠林味道,果然胡商自古便是不容小覷的群體。

這時蹲下來一邊驚歎,一邊盯著阿爾希德從獄卒身上順來水火棍,隨後穿過鐵欄間隙一陣翻找,看了片晌,朱興盛開口提醒:“鉤匙在他腋下……”

阿爾希德手裡動作一滯,側過目光看了眼朱興盛:“你這漢人倒是有趣……”隨後手上遞出去幾分氣力,鉤匙鐵環便從屍體腋下挑進監房。

過得一陣他從監房走出,拾起落在地上的膏燈,過來挑著眉擰開朱興盛監房的門鑰,“如何,便是腎脈有疾,待稍後出去我也要請你領略一番別樣的女子風情。”

朱興盛忽視這番言辭,說了些感謝之類的話,這時問道:“先前你說起有瘋癲的女人將你逼了進來,那人可是黑衣黑裙,蒙著面紗?”

那邊聞言,身子陡然一震,錯愕片晌,隨後面色凝重地皺著眉:“你見過她?”

“進來之前倒是見過一面。”朱興盛坦言。

“進來之前……”阿爾希德盯了朱興盛半晌,忽地笑了一聲:“姜麗是多不放心,竟把你送進來,朱小哥啊,能讓李家莊的新莊主盯上,你不簡單啊。”

李家莊新莊主?

李家莊他自然知曉,這莊子挨著驢牌寨,是鹽民的地盤,但這年頭鹽民實在太多,討生計不容易。

過去一段日子裡,這莊子的人時常同驢牌寨的壯丁爭奪傭耕的差事,兩方摩擦不斷,難以和睦,於是先前便以它為由頭探了一次郭子興的心思。

只是李家莊竟也換了莊主?是叫姜麗的女子?

心口劇烈一跳,莫不成這姜麗其實是從驢牌寨變了管理體系時便盯上自己,以她的行事和身手完全是有可能的,如此一來,李升的事她是否知情……

阿爾希德看著朱興盛的面色,緩緩搖頭道:“看來這女人是什麼也沒告知你,這般送你進來……真有她的。”

“她想做什麼?”朱興盛順勢問道。

“用姜麗的話來講……”阿爾希德回憶似的說著,“縱然煙花絢爛,不如夜間火焰來得明亮。”

火焰?朱興盛一陣迷惑。

“哈哈,這番話落入耳裡,該是同我一樣的心情。”那邊哂然一笑,“你並非李家莊之人,得了姜麗幾分信任我是不知,自然不可同你細講,但總歸是能離開這無趣的地方……”

邊說著,邊拎起膏燈朝獄字下的長案走著,這時回頭招呼一聲:“走了走了,隨我這慷慨的波斯人會一會巡檢司的甲士們。”

朱興盛目光遲疑片晌,隨後跟上那邊的身影。

潑了清漆的猩紅獄字下,五六個獄卒趴在長案沉沉睡去,便是先前的動靜也未能驚醒他們,在牢獄做事,這般警覺的能力分明不正常,大概今夜的行事謀劃了方方面面,可若只是放一把火燒了這裡,之後呢?能得到什麼?

看著阿爾希德摸過幾個獄卒的鼻息,隨後手刀劈下,一個個想法在朱興盛心頭浮出。

當看到朱興盛走出監房,東側三個女子揚起的目光頓了頓,一霎的神采閃過,卻在落向更前方的色目人時,再沒了漣漪。而那色目人便在這時回身迎上她們的目光,笑了笑:

“朱小哥,這地方關押著二十一名女子,都是被拋棄了的娼女,照著姜麗的話來講,她們該是煙花,亦可作明火,我一個波斯人是不明白意思。

只懂一晌歡愉,那滋味的確如煙花美妙……得罪了得罪了,適才記起你腎脈有疾,無意冒犯……眼下我去探探外面的路,勞煩小哥在此稍待一陣,放她們出來。”

朱興盛接過鉤匙,應了一聲。二十一名,人數說不上多,但也絕不少,今夜過後,她們在定遠縣再無立足之地,要將她們帶去李家莊麼,只是出城必然面臨麻煩,當然這些和自己沒有關係。

在這一系列的後續裡他目前看不到任何有利於自身的因素,反而莫名染上無妄之災,有種被人牽著走的不痛快。

不過這姜麗的說辭以及行事……糅雜出的風格似乎是一種女性意識的覺醒。

所知的元朝女子裡,也只有自己未來的弟媳大腳馬氏能在洪武時男性霸權的天下取得一定的話語權,但那般氣度之後是母儀天下的禮數,意識萌芽是有,卻全然不見衝破某些桎梏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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