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方清月愣了愣,抬轉屍體的動作到一半,抬眼看身邊杵著的高大男人。
橋洞下光線被隔斷,晚霞也已漸漸退去,青幕沉沉垂下,又加之男人面容本就背光,從下往上看去,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竟顯得格外陰沉。
“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問。
但橋下昏暗,屍體上方尚未來得及安排照明設施,所以此時,除了男人的沉肅眸色,她只能看到他腰前執法記錄儀的熒綠亮光。
成辛以又說了一遍。
“你們兩個,馬上全部停下。”
儘管兩頭霧水,但方清月和聞元甫還是照做了,乖乖將屍體原封不動重新放回灘泥之中,維持本來趴倒的姿勢,畢竟,這個陰晴不定的刑警隊長才是這樁刑事案件的最終話事人。
“都跟我過來。”
成辛以邁開腿,待三個人走到寬敞灘岸上才停住,先是轉向她,語氣嚴肅淡漠,竟開始有些接近六月份她剛回國時的態度。
“你現在去那個棚子裡等,在得到這樁案子的負責人明確允許之前,不準擅自離開。”
……負責人?
不就是他麼?
方清月沿著成辛以所指的方向望去,是技術人員剛剛修復死者手機的簡陋棚屋,那兩個技術科同事正在研究根據手機號碼恢復這部手機曾經的活動路線。她回頭看了看成辛以的臉,腦中空白一霎,隨即終於反應過來什麼,心一凜,視線突然轉到一旁已經放下死者手機的田尚吳身上。
而後者作為撥打電話的人,顯然比她更早看清事態,與她對視一瞬,略作猶豫,又看向自家隊長,成辛以這時已經開始改向他令,語調冷厲更甚。
“除了技術科和鑑識科之外,通知現場所有一隊的人,現在馬上停下手裡的事,維持原狀,來這兒集合。執法記錄儀都給我老老實實開好了。”
田尚吳刑偵經驗還算豐富,依稀明白他的用意,但又看了看嬌小瘦弱的方法醫,還想說什麼。
“頭兒,其實……”
但暴躁隊長又吼了一句。
“快去!”
“是!”
高瘦刑警快步跑開,一邊開始用手機通知其他隊友。
成辛以盯著田尚吳的背影,兩排牙齒在口腔裡重重磨了磨,手背反轉,露出她的手機,但遞向的卻是仍然呆愣在邊上的聞元甫,一併遞上去的,還有另一部新的執法記錄儀,鏡頭對準的是成辛以自己。
“聞法醫。”
“啊?”
聞元甫還懵著,接過這兩件東西。
“方清月是你的老同學,也是同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她個忙?”
“什麼忙?我……當然願意。但這……到底什麼情況啊?”
成辛以既坦蕩又冷漠,彷彿只是在背誦最基本的刑法法條。
“你的身份比我中立,所以麻煩你,暫時保管她的手機,在承辦刑警到場之前,和她一起待在那棚子裡,期間不要讓她接觸任何人或物,也不要讓她碰自己的手機。”
“不是……為什麼啊……到底怎麼了?”
聞元甫還想問,卻聽到身邊女人微微顫抖的聲音。
“……死者……是……章阿姨?”
聞元甫轉頭,看到方清月面色慘白,正愣愣地盯著那具臥倒在骯髒橋洞底下的腫脹女屍,柔媚眼眶在青黑河水映照之下泛出不可置信的悲慟淚光。
……
他終於反應過來。
剛剛田警官使用死者的手機,撥出死者最近一條通話記錄的通話物件,但電話接通的另一端,竟然就是方清月的手機。
“……但是……”
聞元甫有些生氣。這姓成的這是要幹嘛,至於嗎,也太小題大做了吧,竟然還因此就用那麼冷漠的態度對待清月,太過分了。
“……就算清月有可能是死者最後一個聯絡的人,你也不至於這樣吧?清月是什麼人品你不清楚嗎?你懷疑她?”
成辛以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迎上聞元甫忿忿不平的敵意,上前邁進一步,氣場懾人,果斷凌厲地開口。
“我沒閒工夫跟你解釋每一條決策的邏輯,我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我只告訴你一點,這裡是法治社會,極重程序正義。但凡警方的執法程式存在半點瑕疵,即便一個絕對清白的人,也可能會因此留下汙點。所以,我剛剛說的事你必須做到,如果做不到,我就去叫鑑識科的同事幫忙。這世界上不是隻有你能幫她。”
“你……”聞元甫的脖子開始漲紅,還想爭執,但被方清月打斷了。
“知道了。我們走吧。”
最後一句是對聞元甫說的。
……
成辛以下頜繃緊,唇線抿直,靜靜注視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越走越遠,透過姍影橋去到河對岸的簡陋棚屋。天色徹底暗下來,點點星光零散,棚屋中亮起臨時照明燈光。她脫下了工作服,似乎隔著河水遠遠望了他一眼,才彎腰坐下。
直到確定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了,成辛以才慢慢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嘴,一絲鮮紅的血漬沿著唇內流到他的手上。但這裡是犯罪現場,他皺了皺鼻子,用力嚥下口中剩餘被自己咬出來的血,忍著乾嘔,冷臉撥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