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隱瞞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與此同時,鎬京王城東南向五十里處,獳羊肩一行騎在馬上,也望著眼前浩浩蕩蕩的灞水愣。

灞河本是渭河的重要支流,河道彎轉較多,易洪水。此時還是春季,本不是漲水季,但因連日春雨,河床突漲,水流湍急,河上已無法行船或放竹筏。且此河是南北向,根本不可能繞行。獳羊肩被這河水阻隔,根本不可能渡河去追召伯虎的車隊,只能望洋興嘆了。

中宮內寢殿,番己已接收到外臣獳羊肩的急報,正焦急地在殿中踱步。她的腦子正像一個在飛運轉的車輪一般,不停地在思索和推斷各種可能性。

胡兒若躲在書篋中,此時應該已被召子穆現,依著召公子的沉穩性子,一定會設法送他回來。只是與獳羊肩一樣,被大水所隔,他不能耽擱出使時間,必會帶著胡兒同行。但肯定會遣人回來報個平安,只需等個三五日,便會傳來訊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封鎖訊息,不能給心懷鬼胎之人以可乘之機。

想到此,她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對一直候在旁邊的中宮令獳羊姒說“立刻封鎖東宮,就說太子染病,所有宮人不許出入,所需一切由你每日調配。再傳令,就說我需專意照顧胡兒,免了所有宮嬪的每日問安。另外,告訴你男人,讓他每隔一日派人去召府探問訊息,須掩人耳目。”

“諾!”獳羊姒應許道,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低聲問“娘娘,別的都好說,可大王若是知道太子病了,定會要前去探視,咱們要不要先講實話,以免欺君!”

番己輕輕搖頭道“不行!大王身邊的宮女,妃妾,內侍,扈從何止百人?一旦走漏訊息,便是朝局動盪,四海不寧,胡兒也會處於危險之中。寧可欺君,我不能冒這個險。等大水退去,召公子那裡必會有訊息送達,待有了確實的訊息再告知於他吧!”

“可是,大王要去探視,或者派侍醫前去東宮,該怎麼辦?”

“這樣,你去大殿告知大王,太子染病燒,似是風寒。但這春天易流行疫病,為龍體安康,請大王派侍醫前去察看即可,千萬不可前去東宮。至於侍醫嘛,只要我開口,他們哪個敢亂講話?”

“諾!”獳羊姒應聲而去。

番己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語道“又要下雨了!胡兒------你可真是個不省心的孩子!”

一位須皆白的老者從周夷王的大殿出來,如釋重負地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獳羊姒像個幽靈般地鑽了出來,靠上前問道“侍醫,事都辦妥了嗎?”

“哦——”老侍醫垂壓低了聲音答道“都是照娘娘的吩咐講的。大王本要去看太子,小的說春季疫病流行,懇請大王保重龍體為重。大王讓小的入駐東宮隨侍,每日來大殿回稟一次。”

獳羊姒滿意地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抽出一塊明晃晃的東西遞了過去,囑咐道“如此,你便跟我回東宮,除了來大殿回話,哪裡都不能去。等事了了,娘娘自有重賞。”

“諾!”老侍醫嘴上應著,心裡卻叫苦不迭。只盼著那位小爺能早點回來,不然的話,自己定會被一直幽禁於東宮,真是個苦差事!

黃昏時分,車隊終於在渭水岸邊歇腳。老天爺似乎也哭累了,雨過天晴,河對岸現出一道七色彩虹,分外壯美!眼看著就要到函谷關了,這趟差事算是快完結了,想著馬上就可以回鎬京,軍士們十分興奮。沿著河岸攏起幾堆篝火,有的還捲起褲腿下河叉魚,有的在岸上將魚兒穿在長戟上烤著吃。一片歡欣!

召伯虎遠遠看著這番熱鬧景象,心情亦是大好。忽然車上的簾帷掀起了一角,一張稚氣的臉正好奇地向外打量,正遇上召伯虎嚴厲的目光。姬胡一吐舌頭又縮了回去,那模樣十分滑稽,召伯虎不由啞然失笑。

“公子,您找我有何吩咐?”老家臣密伯打斷了他的思緒。

召伯虎拿出一卷封好的竹筒“請叔伯將這封書簡送回府中,親手交到父親手中,言明此處狀況。太子在我車隊中,此事關係重大,非叔伯無以相托。”

密伯往火堆的方向瞅了瞅,囁嚅了幾下嘴唇,說“公子,您真的要把太子帶著一齊走嗎?為什麼不讓他隨禁衛兵車一起回去呢?”

“一來,此去鎬京已有五六日的路程了,若讓太子跟車回去,難免走漏風聲,若被心懷叵測之人利用,則太子危矣;二來,太子離宮出走之事一旦外洩,將來只怕有人以此來攻訐太子的品行不正。所以,此事只能一瞞到底。”

密伯恍然大悟,略一思索道“可是,太子出走數日,只怕宮中早已盡人皆知了吧?”

召伯虎搖搖頭“不會,王后何其精明遠慮,定會將此事瞞得滴水不漏,只怕大王都未必知曉。鎬京的事,定要讓父親妥善維護局面。”

“公子明鑑,臣定會將書交與國公手中。只是臣不在身邊,公子要好生照顧自個兒。”

召伯虎猜得沒錯,番己的確將東宮把得如鐵桶一般。整個王宮都以為太子是真的病了,王后親身入駐東宮,以方便就近照顧。紀姜等人,也慶幸免了每日參謁王后之禮,一時間倒也無甚風浪。

可是,百密之人也終有一疏。這天,番己依舊像往日一樣去兒子的臥房“探病”,卻不承想空蕩蕩的床榻前居然站了個小小的身影,驚得她差點沒叫出聲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伯姬。

小女孩這時還只有五歲,雪白稚嫩的小臉見誰都是怯生生的,見到番己進來,一時慌得小手都不知往哪裡放。好半天才想起跪下行了個禮“大娘娘好!”

番己一聲不吭地坐在床榻上,輕聲地問“伯姬呀,我不是下令誰都不許進東宮嗎?你------是怎麼進來的?”

伯姬拼命扭著手上拿著的一條小帕子,彷彿要擠出花來,聲音小地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是從以前跟哥哥躲貓貓的狗洞裡鑽進來的------我聽說胡哥哥病了,想來看看他好了沒?我還帶了我娘做的點心------”

她抖開帕子,一塊手指大小的酥餅滾了出來。番己心裡一動,安慰道“伯姬呀,胡哥哥不在房裡,侍醫帶他做針炙去了。乖,你先跟宮女下去玩一會吧!”

她揮揮手,身旁的宮女桑氏會意,牽著伯姬的手領她出去了。番己看著她小小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娘娘,公主怕是知道了太子不在東宮,該怎麼辦呀?”獳羊姒焦急地問道。

“莫急,先把伯姬留在東宮,太子一日不歸,她便一日不能走出東宮的大門。你去,把夷己帶到中宮來見我。”

“諾!”

“什麼?王后娘娘您要將伯姬養於膝下?”中宮大殿內,夷己拜伏於地,肩膀在不住地顫抖。

“是的,你要知道,伯姬的這個‘伯’字是怎麼來的?所謂‘伯仲叔季’,都是正室所生子女的排行。若不是頂著我的名頭,你生的女兒最多隻能稱為‘孟姬’,怎能成為大周王室的嫡長女?”番己越到最後,語氣越重。

夷己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她不住地叩“妾自知身份低微,蒙娘娘不棄,是我母女之福。只是伯姬她年紀尚幼,娘娘又統領六宮,事務繁忙,實在不敢太讓娘娘操勞。”

番己輕嘆一聲,勸慰道“我知道你膝下止有一女,母女情深,可是你不能只顧著骨肉之情,而不為伯姬考慮考慮。她如今也五歲了,到了及笄之年就要談婚論嫁了。如果一直養在你那裡,試問有哪個諸侯國的國君或太子肯娶這樣一個媵妾之女為嫡夫人?到那時,你如何對伯姬交代?”

夷己伏在地上,已是泣不成聲“娘娘,妾的生母為夷俘,在番宮中身份最賤。幸而有娘娘照拂,才能跟著嫁入鎬京王宮。伯姬若能養於娘娘膝下,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份,將來不至於跟妾一樣,為陪嫁媵妾。這些,妾都知道,妾只是想能多陪她幾年,就幾年而已------”

“夠了!”番己厲聲喝道“別在我這中宮哭哭啼啼!前次你擅作主張,往你母舅莫夷家中送東西,我念他母子孤寡,不與你計較。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麼?”

夷己嚇得連眼淚都不曉得擦了,忙不迭地謝罪“娘娘恕罪呀!妾是看舅母與表哥孤苦無依,生活無著,便不時施予一二。沒及時告知娘娘,是怕娘娘聽了心煩!”

“行了行了!”番己已是不耐煩“這事便到此為止了!伯姬從即日起便留在我身邊教養,呆會我會派人去你宮中收拾東西。自此後,你多把心思放在大王身上,紀姜秋後就要生了,聽說孟姜也有喜信了!你如今只有一女,可得抓點緊。”

“諾!”夷己心中五味雜陳,心想著你作為王后沒把心思放大王身上,卻奪走我女,逼我把心思放大王身上,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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